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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她也不是特别糟糕的女人,至少会开车,比我这个有照无车的男人要强一些,虽然开的是没有屁股的富康车。说到车,我就一肚子火,本来我也要买辆车,可萧然反对:“咱们还要买什么车?我们局的车不是随叫随到吗?”现在倒好,她自己是随叫随到,可我呢?
“上来吧,”杨柳青柔声喊道,“你说去哪里?”
说话间,斌斌已经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扭头朝我做鬼脸。这小子,有奶就是娘。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看见前排的杨柳青,顿时乐了――她穿了一身迷彩服,足下蹬了双野战皮靴。看看,我军军需管理太松散了,军人家属可以随便拿,随便穿。
“这是我军训时穿过的,”她看着前面说,“你昨天说爬山,我就穿来了。”
呵呵,这么说,这一身还有很强烈的纪念意义呢!
“不错不错,”我微笑道,“出发吧,去多云山。”
“多云山?”她问,“在哪个地方?”
“就在百合镇!”斌斌抢着回答,“爸爸带我去了好几次!”
“你们经常去多云山?”杨柳青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问。
我正要回答,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最不愿意看到的电话――萧然!
“我今天接斌斌过周末,你不要带他走远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楞了好一会儿。
“你听见没有?”她在那边催道。
“停下停下。”我醒悟过来,对杨柳青喊道。
杨柳青将车慢慢停了下来,困惑道:“你不去了吗?”
“什么停下停下?你跟谁在一起?”萧然生气地问道,“斌斌在哪里?”
“没你的事,”我又低声问斌斌,“妈妈让你跟她过周末。你是愿意跟她,还是愿意爬山?”
他的小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楞是拿不定主意。我看了也觉得他可怜。
“还是跟妈妈去吧,一个星期才一次。”说完,我就要开车门让他回家等候。
杨柳青也不作声,默默地看着我们父子俩。
“不!”儿子大叫,“我要跟你们爬山!”
接着,他抓过电话,大声说:“我要跟爸爸去爬山!”
随即,他把电话还给我。不出我意料,萧然在电话里大发雷霆:“爬山爬山,就知道爬山!他的作业完成没有?奥赛题完成没有?步云烟,我希望你对孩子负责!我不希望孩子像你一样!”
这个女人,骂人还是这么毒!
像我一样?我怎么了?不是一个公民吗?
“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讲!”我也不客气地说,“马上出发!”说完,关了手机,对杨柳青道:“出发!”样子挺威武的,跟巴顿将军差不了多少!
儿子也兴奋地喊:“前进!”
一直挺紧张的杨柳青也忍不住笑了:“你们俩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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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山虽然不是我市名胜,但却是我的最爱。本市大凡有点名气的山水,莫不被官方圈占,然后修围墙,立门牌,收门票,养着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物。这倒也罢了,更可恶的是,这些被圈占了的地方又必定是人们喜欢群聚的地方,每每总有一些男女在里面呼啸奔走,或喝酒食肉,留下一地狼藉,扫人兴致。唯独这多云山,不在市郊,却独立于离市区100公里的百合乡,不为世俗所污染;即使偶尔有些城市游人,也是一些驴友驾车作一日之游,丝毫不玷污此处山水纯清。所以,有闲暇之时,我常来此处游走。就是我儿子斌斌,也来了几次。
但是,像这样不畏惧冬日的寒风来此处攀登,还是第一次。
这一路只见树木凋零,村落静默,水冷似镜;路上除了车辆,行人稀少。也许,今天不适合爬山?我想。看看斌斌,也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窗外的冬景。不知道,他后悔没有?如果和他妈妈在一起,肯定有好吃好喝,说不定,还能捞到一样心仪已久的玩具呢!
杨柳青一心一意地开车,可谓100%心无旁骛。这个被刘江涛宠着的女人,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样窝囊,除了会开车,不知道教书水平如何?哪天见了陈红飘,可以打听打听。如果我将她培养成“上得讲堂,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高端女子,再璧还给刘江涛,想必他是十分欢喜的。不过,他如果要将萧然还给我,我万万不可答应。
正想着,望见前面耸立一座铁架,架上有一宣传画,画上有一青春村姑在茶园摘茶,宣传画上有一行文字,曰“欢迎进入多云茶之乡――百合乡”。呵呵,我们已经进入了百合乡地界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乡治所在地。这是一处类似《水浒传》中林冲等配军歇脚吃酒的小集镇,很是袖珍,且时节已是寒冬,就越发显得冷清了。街上的店铺多关了门,少数几家也是门可罗雀。但是,我们须在此处停了车,另外租一辆三轮车去山脚下,因为由此而往,均是崎岖狭窄的小道,汽车无法行驶。
好在街边停着几辆三轮车,司机们围在一辆看起来年轻一点的车中斗地主,喊声震天,给萧条的集镇增添了些许活气。我让他们俩呆在车中,自己大步走了过去,道:“这是谁的车子?”
“我的我的,”一个戴着老式棉帽的汉子慌忙站了起来,“老板要车吗?”
“去多云山。”我大声道,“五块!”
“十块!”棉帽汉子很坚决。其他几个汉子抬起头,漠然看着我们,没有参与竞价的。看来他们很团结,不搞恶性竞争。
“六块!”我觉得讨价还价很有趣。
“八块!走了!”汉子一边说一边准备发动三轮车。其他人笑着跳出车厢。
三轮车突突突突地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令初次乘坐此车的杨柳青大皱眉头。我和斌斌已经有过乘车经验,都紧紧地攥住支撑车篷的铁条,保持身体的平衡,所以尚可对付,但杨柳青没有这种颠花轿的经验,只好用双手紧紧攥住屁股下面的木板,面部扭曲,如同受刑。
“阿姨,抓住这里,看我!”斌斌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立即拉起她的一只手,去抓那铁条,“抓牢了,就不摇晃!”
杨柳青依照他的教导去做,身体果然平稳了一些,这才瞅空腾出左手,快速整理了一下遮住左眼的头发,并且飞速瞄了我一眼,好像是责怪我没有告诉她乘车要诀。
我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那前面开车的汉子回过头来,咧嘴道:“你们一家也真是奇怪,大冬天的来爬山!人家都是春秋季节来的。”他那一口黄牙,表明我国牙膏市场还有待开发。
当然,他那牙齿不会咬伤谁,但那高论颇让杨柳青不悦,仿佛那司机是我们一伙的。
“胡说什么呀?”杨柳青皱着眉头道,“没有调查,就不要乱说!”
我以为那汉子听不见,因为那三轮车的噪音与老式坦克的声音差不多,谁知他居然听见了,这说明原生态的生活有助于保护人类的基本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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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惊讶的扭回头,“你们不是一家的?”表情十分惊异,但他随即又释然的笑了笑,回头小心开车去了。我估计他返程之后,一定会添油加醋地把我们的故事将给他的伙伴们听,而伙伴们必定十分艳羡他:除了赚钱,还在百合乡里拥有这个故事的独家版权。
杨柳青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的眼睛在告诉我:你步云烟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往里面钻!
其实,我哪里有这么高超的智慧。她这样想,真是抬举我了。
好在这一段山路也就三公里左右,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完完整整地下车了。我给了那汉子车资,又要了他的手机号码,预备下山时喊他来接我们回到乡治。
目送那三轮车一路欢蹦乱跳地冲下了山路,我们三个才怅然若失地准备登山了。冬日里,在这山野,真的很难觅到有生机的事物,所以,那汉子以及那三轮车的离去,让我们颇失落。
“走吧!”我背起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在前面开路了。谁知,儿子不服输地叫了一声“我第一个”,像黄鼠狼一样,从我身边溜了过去,走在了前面。这小子,像个男人。谁知,他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严肃地对我和杨柳青道:“爸爸,你断后;杨阿姨,你走中间!”我晕,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烈的绅士气质!幸之,幸之!
我完全服从他的安排,乖乖地停下来,站在路边,对杨柳青道:“请吧。”
杨柳青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接受安排,仍是站在我身后。
“阿姨,过来呀!”彬彬急切地招呼她。
她怔怔地看着我,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过去吧,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核心;现在,斌斌就是我们的核心,我们都得听他的。不过到了前面危险地段,你们都得听我的。”
听了我的话,她微微点点头,从我身边跨过去,走在了队伍的中央。
这时候,如果谁有一架直升飞机,飞越多云山上空俯视,便可以看到在广博而深邃的多云山山谷,有三个黑影在坚定却缓慢地向山顶移动。那羊肠小道,时而伴随干涸见底的山涧,时而隐没在不畏寒冬的松林,时而神奇地从乱石堆中迤逦而出。他们的头顶,是孤傲的苍鹰,冷峻的白云,以及,那隐藏在白云深处的山巅。
走了一阵,打头的斌斌神气地吩咐:“就地休息!”然后跑过来,对我道,“给我吃巧克力!”我们的惯例是,正式爬山之前,要补充能量,吃巧克力。
我们就蹲下来,打开登山包,找出德芙巧克力,却发现杨柳青一个人坐在离我们有十米远的一块石头上,盯着山涧发呆。
“阿姨,过来吃巧克力!”斌斌小心地拿着一块巧克力,兴冲冲地往那边跑去。杨柳青慌忙站起来,感激地接过巧克力,摸了摸他的头,却那眼光看我,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微笑道:“登山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情,吃点巧克力吧,不会发胖的!”她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别过头去,小小地咬了一口巧克力。这个样子太迷人了,完全是最经典的巧克力广告,只是我们的广告人还没有的智力水平。或许可以说,经典的镜头,可遇不可求!
吃完巧克力,我猛地站起来,神情严峻地说:“从现在开始,正式登山了。户外活动,安全第一,你们,都要听从我的指挥。”斌斌挺挺胸部,一副绝对服从的样子,可杨柳青有意见了,缓缓道:“一会儿斌斌是核心,一会儿你是核心,那么,我什么时候是核心?我来爬山,就是受你们父子指挥的吗?”
我心中暗喜:好啊,自主意识开始加强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我表面依旧严肃:“你是第一次来此地,等以后你有经验了,或者你带我们去你熟悉的地方,我们都无条件服从你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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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无语了,只好愤愤地跟在我们后面前进了。顺便交代一下现在的队形:我打头,中间是斌斌,杨柳青最后。山道的第一段就比较陡峭,仿佛给初次征服者一个下马威。此处离山麓不远,山溪挟着巨大落差产生的能量,在路边冲刷出一道深涧。山道依着深涧盘桓而上。根据目测,深涧离山道约六十米,虽然眼下是水量较少的冬季,但那溪水冲入涧底的声音依旧雄浑震耳。山道宽约一米,左侧是布满荆棘的山体,右侧便是那二十层楼深山涧,旁边并无护栏等设施,故一步一步,不可踏空。
“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我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身后的斌斌交代了一句,学着导游的语气。
“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斌斌鹦鹉学舌地对后边的杨柳青喊了一句。
杨柳青闷着头,并没有理睬。斌斌很是无趣,叹了口气。小小少年,就有如许的烦恼,将来肯定过得很辛苦。我担忧地想。
“停一停!”忽然,在队伍最后面的杨柳青大喊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和斌斌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阿姨,你是不是想走中间呀?我们换一个位置吧!”斌斌有一次发扬了怜香惜玉的作风。
“不!”她快步超过斌斌,抓住我背上登山包,“给我背!”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她那略略扭曲的脸,挤出一点笑,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她的样子令我很陌生,“你们把我当初累赘了吧?以为我什么都不能做吧?你刚才背了这么远,现在该我背了!”她抓住包带往下扯。
我心中又一次暗喜:呵呵,原来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看来她额本质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让又当老公又当老爹的刘江涛给惯坏了。唉,素质教育多么重要啊!不止对未成年人重要,对成年人同样重要。
“我当然会让你背,”我首先稳住她,“但不是现在,知道吗?”
“那什么时候?”她不依不饶。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怎么是一个AA制的登山小分队,谁也没有占便宜,是吗?现在,咱们不能搞内讧,前面有一处险阻,极其险恶,咱们要留下精力,安全通过那难关!”
她没有反驳的理由,真得讪讪地走在队伍的中央。
我刚才没有吓唬她,因为我们已经到了一处叫做“鬼爬坡”的地方。此处原是一处断崖,高约200米,宽约30米,并无道路通过,故名“鬼爬坡”,言只有鬼能通过此处,后来石匠冒着生命危险在断崖拦腰处凿出一溜石阶,每阶宽约20厘米,勉强可以放下大半只鞋,外侧又在断崖上楔入十多根钢钎,连着两根铁链,以保护通过者。最大的危险是,栈道中间有一处约两米路段,四季有水,石头上长出青苔。现在虽然是冬季,但那青苔并未干枯,依然较滑,过往者倘若失足,那铁链也无法阻拦。
爬山的基本要求就是安全。于是,到了鬼爬坡前,我首先宣布过坡纪律――绝对服从我的指挥,按照我的要求操作。杨柳青探头朝下望了望,表情也紧张起来。若坠落下去,就真正回归自然了。
“当然,危险是危险,”我给她打气,“但是,既然有路,必定有人经过;别人可以安全通过,我们也会安全通过。”
“我什么时候害怕过?”她的嘴皮子挺硬的,与以前的杨柳青判若两人。
“那最好不过了!”我笑了笑。
开始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