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庄宗李存勖

第一章 费尽周折小存勖降生 刘曹二夫人情同亲姐妹

一般的妇女怀孕9个多月就生孩子，曹夫人怀孕13个月还无任何要生产的迹象。为了她生产的事，李克用几乎把所有晋阳城知名的郎中都一一请来晋阳宫。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曹夫人依旧安静地挺着个大肚子。郎中们查不出曹夫人晚产的原因，也医治不好她。这可把她的丈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急坏了！这一日，李克用突然失去耐心，当他问及郎中曹夫人为何晚产这么久。郎中摇头说不知。“呛”地一声响，寒光凛凛，李克用拔出剑来，怒喝郎中道：“快说！你到底有无本事马上让夫人顺利生产？如若不行，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郎中顿时吓得魂不守舍，浑身瑟缩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鸡啄米似地不停地磕头求饶：“李……李将军，对对对……对不起，不不是小人不想查出曹……曹夫人晚产的原因，而是因为……”“哪来那么多屁话！我只看结果。”“是是是……是。”郎中无奈地答应着。他自认倒霉，相传李克用喜怒无常、性情残暴，今日他总算目睹了。为了调节紧张情绪，他一个劲地做深呼吸……雕龙附凤华丽的红木椅子上，曹夫人微笑着对李克用说：“不必这么急于杀郎中。就算杀了他，我现在也生不出孩子。这位郎中与我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不会故意不医好我。他也是医术有限，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请夫君理解他。”李克用说：“杀了郎中我可以消气。夫人不必再替他人求情。既然郎中无能，就不该活在世上害人。”曹夫人继续笑着，耐心地劝解李克用说：“夫君若想处死郎中不费吹灰之力。但夫君想过处死郎中自己会有所不值吗？夫君是当朝天子——昭宗皇帝的得意将领，骁勇善战。曾镇压庞勋起义军、黄巢起义军，立下赫赫战功。天下无人不佩服夫君。但杀死这个郎中，天下人却不会佩服夫君。只会说夫君欺凌弱小、残暴不仁。妾身仰慕夫君多时，嫁给夫君深感荣幸。自夫君嫁入李家以来，夫君对妾身百般恩宠，妾身无比感激。俗话说，‘金无赤金，人无完人。’夫君哪里都好，就是脾气稍微有些暴躁。妾身知道，夫君并非糊涂人，不会乱杀无辜，激起民愤。希望夫君能修身养性，压压性子。‘《灵枢·百病始生篇》说，喜怒不节，则伤脏。’……”曹夫人出口成章，口若悬河，她的一张巧嘴把李克用驳倒。李克用笑着对曹夫人说：“夫人仁德之心令我佩服。好吧！既然夫人替郎中求情，本将军就放了他。”曹夫人忙对郎中说：“还不快谢过李将军。”郎中怯怯地朝李克用和曹夫人跪拜，连连感谢他们不杀之恩。李克用叫他还不快滚，废物。郎中浑身哆嗦着，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抱头狼狈离去。

几天后，已近深夜，曹夫人还在书房挑灯夜读。她正捧着一卷帛书看得入迷，突然觉得肚子疼，想是要生了。于是，她吩咐丫鬟雪雁将此事禀报李克用，赶紧请稳婆来宫中接生。雪雁急急忙忙去了。

李克用得知此消息，十分高兴、兴奋，拍手道：“哎呀！谢天谢地夫人总算是要生了！”他边说着边差一家丁速办此事。家丁没领会李克用的意思。还没走出房间，他又掉转头慌慌张张跑回来，疑惑地问李克用：“将军，请稳婆是要快还是要好？”李克用不高兴，眉头一皱，说：“当然是要又快又好。”家丁还是不明白，抓耳挠腮，说：“据小的所知，晋阳城最好的稳婆家离晋阳宫很远，而晋阳宫附近也有几个水平一般的稳婆……”李克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就给我滚回去。”家丁只好不再多问，边走边心中喃喃自语：“只要是稳婆都能接生，我就近找吧。”家丁快马加鞭渐渐走远，身影越来越小，远处，夜色深重，如恶浪，一下子就吞没了他的身影……

李克用快步来到曹夫人房中。只见曹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肚子疼得双眉紧锁，冷汗直冒。李克用看了心疼，紧紧地握着曹夫人的手，温柔地道：“夫人，肚子很疼吗？为夫在此。稳婆马上就到。辛苦你再忍一忍！”李克用温暖有劲的大手，紧紧地抓住曹夫人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手。两只手如两颗心，融到一起，紧紧相连。虽然曹夫人觉得很疼，但有心爱的丈夫陪在身边，她感到心中无限温暖。她尽力打足精神，冲李克用笑了，轻轻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不疼。不用担心！”李克用把曹夫人的手攥得更紧了，放在自己温暖的胸口。仿佛他们俩的手心里藏着一只小飞虫，稍微漏些缝隙，小飞虫就会飞走。

稳婆请到了。她要李克用出门回避一下。李克用低头亲了一下曹夫人的手，说：“本将军不走！我要在这里一直陪着夫人。”稳婆严肃地加大嗓音对李克用道：“李将军，女人生孩子男人不得在场，这会影响你的鸿运。”李克用说：“胡说！真才实学决定运气好坏。只有努力才能带来好运。事在人为！我从不相信运气，才有今日。所以，本将军要陪夫人生孩子，谁都别想让我走出这个房间。”曹夫人也请求李克用听稳婆的话，在门外等她。可李克用依旧坚持在屋内陪着曹夫人生产。稳婆感到很无奈。正当李克用和稳婆僵持不下，这时，门外，李克用的正室刘夫人扶着他的母亲秦老夫人和缓缓过来了。秦老夫人威严地大叫一声，道：“放肆！用儿，别胡闹！女人生孩子，男人本该回避。生完孩子再陪夫人不迟。”见到母亲，李克用马上像只被驯服的野兽，变得温驯，马上扑倒在地给母亲叩首请安。稳婆忙着接生，屋子里除留了两个丫鬟帮她烧水递毛巾外，其他人都一起出屋去，各自回房休息。李克用走在最后一个。他恋恋不舍地挪着步子出去了。

“嘎吱”一声，门关了。一扇门把世界分为两半，阻隔了曹夫人和李克用。李克用无奈地背着手在门口左右徘徊着。冬天本来就冷，被阳光抛弃的夜晚更加冷得吓人。北风有恃无恐地刮着，经过每家每户的门窗，见缝就钻，贼一样地潜入，用寒冷袭击着人们……家丁关心李克用，问他是否要先回房睡觉，待曹夫人把孩子生下后再来。反正这里有稳婆在，李克用又帮不上忙。没想到李克用十分生气地喝斥家丁：“本将军属你管吗？瞎操心！要睡你自己睡。”家丁只好不再说什么。因李克用前不久在战场上受了伤还未痊愈，现又在走廊上吹风受寒，他突然一阵咳嗽起来。家丁忙回李克用的房间帮他把黑色天鹅绒斗篷取来，要给他披上御寒。李克用却一手推开，说：“拿走，不用。”家丁只好把斗篷拿在手里。想着李克用在这里难站，家丁马上又回头给李克用搬来一把椅子，好让李克用走累了坐下歇息。没想到李克用好像没看见这张椅子似的，继续背着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时间一分一秒追赶着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又一个时辰过去。连续好几个小时过去，等得油灯熄灭，天都亮了，却始终不见这扇门打开。按理这么长时间曹夫人应该生完孩子了。李克用心想，该不会是难产吧？万一夫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或者都保不住，他该怎么办？他不敢再往下想。想到这里，眼框里弹出两颗硕大的泪弹，在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上炸开了花。

李克用由于整晚没合眼，又在走廊上吹着冷风走个不停，此刻，他又累又饿。但他依旧没有心思休息，哪怕就在家丁搬来的那把椅子上歇息片刻。他像镇宅的石狮子，立在门口，岿然不动。他把没瞎的那只眼睛对准门缝，苦苦地往里张望……尽管隔着这么远，里面朦胧一片。他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直等到朝霞万丈，太阳拨开云雾，爬上光秃秃的树杈。终于盼来开门的那一刻。不等李克用开口，稳婆就低着头走出来，重重地叹息一声，说：“李将军，请恕罪！老生学艺不精，接不了这个生。”李克用恭恭敬敬地朝稳婆一鞠腰，拱手道：“大娘谦虚了！本将军相信你的水平。”稳婆愁眉苦脸地说：“我真的胜任不了。”李克用不耐烦地吼叫道：“别啰嗦！你是嫌给你的钱太少了吗？告诉你，本将军有的是钱。只要你好好给夫人接生，事后必有重赏。”稳婆边摇头边哀叹道：“实不相瞒，曹夫人生了这么久还生不出来，恐怕凶多吉少呀！李克用听了很生气，面目狰狞恶狠狠地说：“你敢诅咒夫人？！万一夫人死了，你就等着给她陪葬吧！”稳婆只好不再吭声。李克用叫屋里人都出去，他和曹夫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李克用和曹夫人。李克用把门关好，坐在床边，背靠着床头，静静地看着曹夫人。想起未来，曹夫人担忧地说：“夫君，晋阳城最好的郎中都医不好妾身，妾身怕是要死了。真舍不得离开你！我走后，你千万别伤心难过，要好好保重身体……”“快别说了。”李克用忙一手紧紧地捂住曹夫人的嘴，一手拿自己的手帕替曹夫人揩泪，道，“只要为夫在，一定不会让你死。晋阳城的郎中不行，为夫差人到京城去请医术更高明的郎中。”曹夫人说：“京城离晋阳千里迢迢，妾身命在旦夕，恐怕时间不允许啊！”“那怎么办？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夫人和我分开？”面对生离死别，李克用心情无比沉重，眼睛再一次被苦涩的泪水包围。曹夫人说：“吉人自有天相。事到如今，只能看天意。”李克用紧搂着曹夫人，说：“不管怎样，总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永远！”夫妻一起啜泣着……

哭着哭着，不知何时，李克用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梦见他在山间羊肠小径上走着。远近都是山，似乎一直延绵至天边。淡淡的白色的山雾随意地弥散着，一会儿遮住头顶枝头的一簇翠叶，一会儿又缭绕开去，卷向蓝天一隅……一切都好像在与他捉迷藏似的。他飘飘然仿佛走在仙宫……沿着山路，走到一处，忽闻杳杳钟声，李克用循声望去，只见两座青峰开处，前面不远的山腰上有一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规模宏大的庙宇。李克用快步来到山脚下，通往庙宇山门筑有一段宽阔的石阶。石阶上，几个身着黄衣的年轻和尚，手持笤帚在专心致志地清扫着从石阶两旁的高大的树丛枝上，被风摇落的紫红色残花瓣。李克用拾阶而上，入得庙内，巨大的香炉中，紫烟腾起……李克用继续进入大殿内。佛前，寥寥几位香客，正在默默祈福……李克用仰头欣赏着一座座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佛像，正在这时，身后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襟。他转身一看，是个双目有神，手拿一串念珠，肥头大耳的胖和尚。李克用心下寻思，他根本不认识这位胖和尚。胖和尚却满脸绽放着慈祥的笑容，提醒李克用快回家，莫要在外面贪玩，家中夫人难产。李克用叹道：“夫人难产，我已请晋阳城最好的郎中们都看过，他们都没有办法。”胖和尚听了，微笑道：“记住！你回家后，马上设坛请道士作法。需用十七人，二分之一披甲持矛，三分之一击鼙鼓，六分之一吹笙弹琵琶，再调四十九人围着产房大声喊叫，左三圈右三圈，夫人定能顺利生产。”李克用将信将疑，谢过胖和尚，但头一次来此地，不知归路。于是，他向胖和尚问路，道：“师傅，我迷路了，不知道回去的路。请问你知道晋阳宫怎么走吗？”胖和尚听了，微微一笑，挥挥袖子，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刮起一阵旋风，将李克用卷到半空中。李克用生怕跌个粉碎。惊得睁开双眼。醒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梦。奇怪，刚刚庙中胖和尚与他所说的一席话话还记得清清楚楚。见曹夫人醒着，李克用马上把这个梦讲给曹夫人听。曹夫人听了，说这是神人托梦。眼下反正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不妨照梦中胖和尚所说的一试。她请李克用先祭拜天地，再请道士作法。李克用依言照办。

说来也巧，当晚深夜，刚做完道场，曹夫人就发作生孩子。稳婆教曹夫人如何生孩子，告诉她什么时候该放松，什么时候才真正用力。要把力气都用在刀刃上，免得到了关键时刻却已经疲了使不足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只听“哇”地一声啼哭，新生儿降生。稳婆先是手脚麻利地替曹夫人盖好被子，再给新生儿洗完澡，裹好襁褓，抱出房间。房外，李克用和刘夫人带着几个家丁早已等候多时。稳婆喊了一声李将军恭喜恭喜！晋阳宫喜添贵子！小公子真是世间罕有的俊俏啊！李克用听到了，欣喜万分，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儿子，果见儿子容貌不凡。他仰望天空，心怀感恩道：“感谢上苍，母子平安。”想着，祖辈的努力，加上他半生戎马辛劳，才创下今天晋阳宫这么大的家业。希望将来长子不要做纨绔子弟，勤勉好学，效忠唐室，干出一番伟业。于是，他为怀中的长子取名为李存勖。众人都说好名字。

稳婆任务完成了，李克用正准备打发她走。卧在床上的曹夫人忙和李克用说：“这么晚了，稳婆也够辛苦的。生孩子也多亏有她的指点，使妾身轻松许多。不如今晚让她在晋王宫休息一宿，明日天亮了请她用过早膳再走。”李克用听曹夫人的意见，马上改变了主意。稳婆确实也累了。这两天助产，稳婆日以继夜，没休息好都在其次，心里没少担惊受怕。说实话，她也想留在宫中快些休息，睡个好觉。为此，她甚是感激。稳婆又叮嘱曹夫人这个月要多卧床休息，女人坐月子很重要，不能下凉水，不能吹风……如果月子没坐好，将来会落下许多病根，难以治好。曹夫人谢过稳婆的温馨提示。李克用心情好，重金打赏稳婆。稳婆自是高兴。但她回想前两天曹夫人难产的场景，仍心有余悸，差点性命不保，辛亏有惊无险。虽然李克用对他人脾气暴躁，但对夫人百般体贴、爱护，言听计从，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

自从曹夫人生了儿子，李克用明显地对她关爱有加。去她房里看望的次数更多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李克用和刘夫人说他是去看儿子的，且当初纳妾时，也是刘夫人主动提出的。但刘夫人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伤感。为人妻却不能生养，实属一大憾事，只是她不便说出来。

刘夫人陪伴李克用多年，李克用熟知她的秉性。近日他看刘夫人峨眉微蹙，脸色暗沉，有些郁郁寡欢。知道她有心事，却故意不说破。

刘夫人心想：“曹夫人得子得夫宠，不知我的正室位置还能保多久？照此下去，如果曹夫人有意与我争位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又想，如果不是她结婚多年没有子嗣，丈夫李克用就不会纳妾。纳妾原非李克用本意。只因李克用是李国昌众儿子中最有出息、最被器重的一个。近年，李国昌身体抱恙，担心自己活不久，就和李克用的生母秦老夫人商量，把权力继承给李克用。除此之外，李国昌还有一个心愿，即在走前还能见上李克用的儿子——孙儿一面。可是，儿媳刘夫人肚子太不争气。因此，他们建议让李克用纳妾。知道父母的意思后，当时李克用很不高兴，说他这辈子只爱刘夫人一人。没有儿子就没有儿子呗。他不在乎。父母当时急了。本来李国昌就病体未痊，这一生气使他本来病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让丈夫宽心如意，秦老夫人私底下找儿媳刘夫人谈话，希望她能理解他们做爹娘的这份苦心，多替李克用及李家的将来着想，好后继有人。说了半天，当时刘夫人心中很不悦。但她没有马上表现出来。她只装作若无其事地不断微笑着点头，表示应允。等秦老夫人走远后，她却气得砸杯子、砸花瓶的。屋里碎响声一片……屋外，伺候她的贴身丫鬟紫云闻声赶来劝刘夫人消气，问她为何生气。刘夫人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她告诉紫云实情。紫云替刘夫人打抱不平，小声说：“天下有何事难得了夫人？夫人是李将军的智囊，为他立了多少大功。这种小事情对于夫人而言更加不算什么。”刘夫人哭笑不得，说：“虽然我极不情愿，但秦老夫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获得专宠，就让李将军断子绝孙。我知道李将军深爱我，前一阵子，为了纳妾的事还和父母反目。都是我耐心劝慰他，天下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不要生气。可如今我生气了他不知道。他若知道了定会依着我。但我不能这么做。聪明人不做糊涂事。我还是要瞒住他，不让他知道我难过。”说到这里，刘夫人叮嘱紫云：“千万别提今天秦老夫人来过我这里，更不能提我为纳妾生气的事。”紫云连连点头，答应说：“请夫人放心，紫云一向谨遵夫人命，守口如瓶。”

等到李克用从外面回来，刘夫人和他说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孩子了，希望家中能有个小孩，只可惜她不能生。想李克用纳妾。李克用顿时很不高兴，说：“别人生的孩子，夫人你对他再好，在他的眼里也远不及亲妈。血浓于水，夫人以后就知道了。”刘夫人笑着道：“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李家有后，只要孩子是你的，且对你好，将来能继承祖业，我就心满意足了。”李克用觉得刘夫人的话也有些道理。他无话可说。但想想，今后若有了别的女人，他就不能再一心对刘夫人好了，因此心情沉重，如刀绞。沉默半天，他突然激愤地说：“在我没有决定真正纳妾之前，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难道你不爱我了吗？你就这么狠心把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吗？”刘夫人心里说：“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喜欢你，我活着，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但是，她想，既然已经决定为夫纳妾，就不能举棋不定，自相矛盾。于是，她违心地说：“我已经好好考虑过了。不会再改变主意。你不是曾经答应，什么都听我的吗？怎么这次不听了？”李克用争辩道：“别的都可以听你的。但让我远离你，我是断断不听的。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的心肝肺腑。”为了让李克用接受她的建议，刘夫人不仅没有哄他，反而很庄严地批评他，说：“你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不纳妾，难道你真的想断子绝孙吗？”李克用伤心至极，无话可说。从来不流泪的他，一下子不知从哪飞来泪水重重，盖住了他的视线……他一气之下，甩袖夺门而去……身后，刘夫人也转过脸去，趴在床上，泪流不止，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哭了半晌，她泪眼朦胧，对着空屋摇叹自语：“克用，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怎么会舍得把心爱的丈夫让给别人，一切都很无奈啊！”

转眼小存勖要满月了。亲朋好友都纷纷来给小存勖送礼物，以表庆贺。刘夫人很喜欢小存勖，也想借此机会和曹夫人亲近，培养感情。为此，早早地，在小存勖满月前，她就特地到绸缎庄精心挑选几块色彩明丽的上等布料，请有名的裁缝和绣娘，为小存勖做了几套漂亮的衣服，亲自送去。

快到曹夫人门前，门关着，听见屋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刘夫人赶紧放慢脚步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她隐隐听到丫鬟雪雁尖声细气道：“夫人，你与那刘夫人相比，不论是出身背景还是自身条件，有哪一样输给她？难道夫人就一直委屈自己位居人下？夫人何不替自己打算，利用小存勖帮自己争宠，反客为主，取而代之？”听到这话，刘夫人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疼痛无比。她的心里十分紧张，不知道曹夫人会作何回答……她更加走近了门，仔细地倾听着。只听屋内，曹夫人义正言辞教训雪雁道：“放肆！休得胡言乱语！我怎能趁人之危，做出如此有违道德风化的事来？况且，不该自己得的东西想都不要想。”雪雁问：“正妻又不是天生的。为何不能取而代之？我跟随夫人多年，一心只希望夫人好。世态炎凉，位高权重，众人巴结；位卑贫贱，连亲戚都不想来往。人活在世上要有斗争精神，和自己斗，和他人斗，和天地斗。强者是斗出来的。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夫人斗赢了那刘氏，地位高了，我们就不用怕她了。我跟着夫人也更加风光了。”曹夫人叹口气，无奈地说：“谁不想高高在上，谁不想风光？但是，这世界上比利益更珍贵的是情谊。自从我进李家门以来，刘夫人对我一直都是以姐妹相称，对我也情同姐妹。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想着我，和我一起分享……刘夫人深明大义，让夫纳妾，不然我进不了李家。李将军对我好，她非但不生气，不争风吃醋，还说李将军对我母子好是应该的。《论语·里仁》说，‘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刘夫人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真是难为刘夫人了。如果她能生孩子，我不嫁入李家，她与夫君之间的感情就更加完美。只可惜，世事难遂人愿。刘夫人真是一个好人啊！”雪雁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夫人与刘夫人之间有利益冲突，谨防她害你。请夫人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以免陷入险境啊。”曹夫人怒道：“你不必再说了。任何人都别想离间我和刘夫人之间的感情，我相信我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听到这里，刘夫人心中甚是欢喜，如拨云见日，一下子开阔不少。她伸手敲门……

一会儿，门开了。曹夫人微笑着亲自把刘夫人迎进屋。进了屋，刘夫人和曹夫人寒暄一阵后，把来意说明，就叫身后随身陪伴她的两个丫鬟紫云、翡玉将礼品盒献上。曹夫人收到礼物，谢过刘夫人，并叫雪雁把她箱子里的那对陪嫁七彩玉镯拿来。雪雁说，这可是曹夫人最心爱之物。曹夫人说，她与刘夫人的情谊更宝贵。速去取来。雪雁便不再说什么。

俄顷，雪雁双手捧来一只别致的黑漆镶螺钿八宝盒。曹夫人打开盒盖，一道柔和的光彩映射在刘夫人眼里，她睁圆了眼睛。刘夫人自小也是出身贵族，各种稀罕宝物见多了。她一眼就能辨认出这对彩玉镯子价值不菲。她客气地推脱着：“如此贵重之物，我岂敢夺人所爱？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曹夫人说：“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请姐姐务必要收下。贵重之物配尊贵之人。姐姐身为将军夫人，玉镯戴在姐姐手上，只希望能为姐姐更加增辉生色。”刘夫人说：“既然妹妹如此诚心送我这对手镯，那我就不再客气了。”曹夫人说：“都是一家人，姐姐是正室，今后我还仰仗姐姐过日子哩！”刘夫人说：“妹妹是名门闺秀，本可嫁入豪门当正室，偏偏却让你来这里做偏房。真是委屈你了。我反正做了多年正室，尽享恩宠，心满意足，不如接下来让妹妹来当正室，我当小妾。我一定好好辅佐妹妹，如何？”曹夫人听了，忙跪下磕头，说：“姐姐，这万万不可啊！请你务必答应我的要求，一辈子做正室。”刘夫人一副为难的样子，搓着手，左右徘徊，说：“妹妹，你这是何苦呢？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啊。”曹夫人跪在原地，说：“姐姐如果真替妹妹着想，为妹妹好，就赶快收回成命吧！否则，我长跪不起。”曹夫人的诚意让刘夫人感动了，她边忙扶曹夫人起来，边说：“妹妹快快请起！地上凉。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以后就只能一直委屈妹妹屈尊为妾了。妹妹深情厚谊，真是令我感激不尽，终身难忘。”曹夫人见刘夫人答应她的要求，才起身又坐回椅子上，说：“做正室，我从未想过。也不该我想的。我仰慕李将军和姐姐已久。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我已很感激上苍。这是我这辈子的一大幸事呵！”刘夫人说：“李将军确实智勇双全，至于我，只是无名之辈，无足挂齿。”曹夫人说：“姐姐太谦虚了！”刘夫人说：“妹妹品貌贤良端庄，知识渊博，能言善辩。不仅我喜欢你，相信人人都会喜欢你。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只要我们姐妹俩同心协力，你在家里管家务事，我在军中出谋划策，共同辅佐夫君，照顾好这个家。相信我们家会越来越兴盛，家业更大。”曹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表示赞许，说：“姐姐说得好，这是一定的。”

想到此次是来送满月礼的，但还没看到小存勖，刘夫人就问曹夫人：“小存勖呢？他长得好吧？”曹夫人告诉刘夫人小存勖在里屋睡着了。刘夫人微笑道：“既然小存勖睡了，我不再打扰，改天再来看他。你们好好照顾他。我们是好姐妹，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会尽力办到。”曹夫人感激地说：“谢谢姐姐。那是肯定的。承蒙姐姐多日来的悉心照应，妹妹在李家才生活得这样幸福快乐。日后，姐姐有什么事需要用得上妹妹的，也尽管差遣。我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不求同年同日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会儿，聊完了，刘夫人起身作别。曹夫人要相送。刘夫人却拦住曹夫人说：“你我既是姐妹，就不必拘于那些世俗之礼了。你坐月子需要静养，快回屋休息，不要出来吹风。”曹夫人只好不舍地目送刘夫人出门远去。

从曹夫人那里回来，刘夫人回想曹夫人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禁感叹，她没有白对曹夫人好。紫云说：“夫人，曹夫人为人谨慎。说不定曹夫人对你好只是暂时的。因她刚进李家，根基未稳。或许她想先熟悉环境，日后再与你争宠也未可知。”刘夫人说：“真正的宠不是争来的。等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了，就会明白。真情、真心如金，永不褪色。”紫云说：“夫人说得有道理。但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刘夫人说：“防只是防小人。既然知道曹夫人是正人君子，还何须防她？我要把她当作亲姐妹，尽我所能对她好。这样，才不辜负了我们姐妹之情。”紫云说：“曹夫人现在和夫人好，不知今后是否会日久生变。”刘夫人叹道：“他人我不好说。但是曹夫人不会的。今天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主动将正室的位置让给她，她不但不接受。”翡玉在一旁，赞叹道：“夫人不嫉妒曹夫人受宠，真是好胸襟！”刘夫人苦笑着，轻轻摇头说：“不想开点又能怎样呢？上天对人是公平的。这世间的好处总不可能一人占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