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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救姻缘>修改版+番外,最感人的穿越文

3581656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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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断腿 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

  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

  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好象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错了两步才站稳,抬头时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

  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个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下边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伤痕遍布,可颜色苍白又灰暗。

  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恋恋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

  我心中似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几乎是象松了口气一样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嘛?!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

  佑生扭了脸说:“闭嘴!”声音不高,可充满威严。他再转脸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地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脸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我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又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到:“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

  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一直到15世纪,欧洲才发现了细菌,知道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

  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他答:“未曾……”

  我一激灵:“什么?!”

  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声说:“未曾锯过。”

  我大喊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嘛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到:“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哪?国中哪?笨哪,没治过!”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两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

  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看哪。

  我使劲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象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止血皮带

  Transection横切(肌肉)

  Saw锯(骨)

  transposed(皮肉)覆盖(残骨上)

  disarticulation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femoralarteryistobetied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系起来的问题……

  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手,失魂落魄地盯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停。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

  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象随时可以发疯。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萎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

  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心中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在含笑看着我,象明白我在想什么。

  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微笑,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X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向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

  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声音,我在河边的眼泪……

  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象我这样拿了一页阅读文章就要给人截肢的非法行医的蒙古大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加上我们之间那爱又不能爱,舍又不能舍的郁闷愁肠,一死百了,也图个清静!更何况,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脑海里惊涛骇浪,可实际中仅仅一瞬息。佑生刚开口:“皇……”

  我抬手轻按住他被绑住的胳膊,看着那方清清楚楚地说:“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话一出口,一种平静贯穿了身心,我不再颤抖,反感到斗志昂扬!

  佑生痛叫:“云起不可!”

  我回头厉声道:“不许说话!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给我挺住!不许死!记住了!”

  佑生挣扎着想从绫索中坐起来,他面色灰白,大汗流淌,眼神近乎狂乱,嘴唇颤抖。我忙对他外强中干地一笑,说:“你何时见我失过手?”

  那角落的声音又起:“好。众人听云起吩咐。诸位平身吧。”大家纷纷站起来。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变得沉寂,他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我,狂乱之色褪去,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泪光。他轻摇了一下头说:“云起,我原只想再见你一面,我不是想害了你。其实,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中有个地方想抱住他说:“这样多好,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现实里,却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这么差劲?!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转身,大家都有点退避三舍的意思。

  程远图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点头,“你,还有……”我看向众人,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迎着我,其他人都东扫西扫。“你。”我示意那个年轻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

  角落的人说:“我也留下。”声音威严,不可抗拒。

  我一摆手,现在没功夫收拾你:“好,你不许打扰!”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闭了眼说:“我要下列东西,必须如我所愿:4桶滚热的盐水里面有毛巾,三件干净单衫,三条头巾,一方手帕,一把指甲剪刀,一坛烈酒,一叠干净手巾,王爷的一身换洗内衣,煮在水中的丝线和针还有筷子,一根宽带,一柄钢锥,两支烧红的簪子,能钳住簪子的铁钳,一把无比利刃,两把小小尖刀,三杯浓茶……留下那些草药膏剂,多置些明灯烛火,快快去办!”

  半天没人说话,我睁眼刚想骂人,就听角落的人说:“快。”呼啦啦,人走光了,就剩我和我挑出的两人,半躺着的佑生,还有那个大老板。

  我心中一松,舒了口气,拧动脖子,听骨头啪啪作响。我看向身边的佑生,他死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怕再也见不到了。

  我忽然笑起来,手指在暗地里轻触他被绑住的胳膊,说:“可惜,我竟错过了,这一次……”绑你!

  他眼睛一下子闭上,不再看我,抿紧了唇,脸上淡淡浮出一抹笑意。我用身体挡住我的手,只继续暗暗地在他胳膊上轻划着,低头看着他,他渐渐咬牙,但笑意不减。

  想来当初我给他上药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的。若早看到这样的笑容,必会轻薄他更多!

  此时间,两人生死未明,我却感到心中快乐,与他无比亲密。往日愁伤,显得多余。尤其过去这一个月的难过,更让我感慨我现在的欢畅。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可以和他叙叙叨叨讲到永远,但也可以这样站着,尽在不言中……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抱拳:“在下沈仲林……”

  我拿回手指,也不看他,稍抱了一下拳说:“任云起,我就叫你小沈了。”他好象怔了一下,我转脸,见一个年轻的脸,两个眉毛梢有点向上挑又弯下来,眼睛明朗,不笑而含笑,整个脸让人感到他总在惊讶着什么,并为此在窃笑不已。

  我不由得笑了:“要不,我就叫你沈窃笑?”

  他忙摆手;“不,不,不,小沈,小沈,挺好。”哼,这又是个淘气呀!

  听佑生轻轻说:“沈先生是XXX医圣的大弟子,已是名医,一直在为我疗伤……”我又暗地里用手指去骚扰佑生,他马上闭了嘴,又合上眼。

  我说:“沈名医……”

  他更摆手:“小沈,在下,小沈……”于是,这个日后天下闻名的一代良医,一直被我称为小沈。

  有人开了门,抬进来一大堆东西。我收了笑容,把手按在佑生肩上,低头看他。他又在瞪着眼睛看我,笑容不再,眼中痛意弥漫。

  我手上用力按了按,低声道:“下一次,给我留着!”
2008/07/09回复
26. 离去 2

  小沈佩服地说:“云起,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又一挥手:“我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就这些小屁孩的事,一眼就看清楚了。”(几百本爱情小说是白读的?)

  小沈恶作剧的说:“那你看看程将军的问题。”

  我已半醉,一摇头:“程大哥问题严重了,喜欢他的人他不要,他喜欢的人他要不了。其实没关系,他多喜欢几个就好了。”

  程远图脸色大变,佑生忽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沈琢磨了半天,笑了。又问:“那,王爷呢?”

  我叹了一声:“王爷的问题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王爷心一软,让混蛋跑了。”我转脸对佑生说:“你别难过,我替你收拾她。”佑生手上一紧。

  小沈看着我:“那云起的问题呢?”

  我哀叹了一声:“别提了,小沈,这真是我伤心之事。我的问题是个不自量力的女的!她也就是个研墨的主儿,还老想有所作为。一会儿想拯救森林草地,一会儿想给贫民乞儿提供救济。

  她总要坚持什么理想和志向,还怕自己如果放弃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就失去了自己,也因此最终会失去一切,包括她所爱和珍惜的一切东西!

  她怀着这一大堆奇思怪想,天天不安于室!总想到处乱窜,可关键,她并不知道她想去哪里!你给她一个家园,她觉得不属于此地,郁郁寡欢,惶惶不已,你让她离去,她又舍不得你,辗转反侧,忧心欲焚。

  她天天在那儿和自己叫劲,弄得大家都没脾气。这真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哪,这样的女子活一个嫌太多,死一个不觉少,根本不要向我再提起!小沈,你日后有了女儿,千万别让她上B大中文系!”

  佑生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大概表示安慰。

  小沈同情地说:“那咱们再另找一女子吧。”

  我已酒气十足:“实不相瞒,我不能行男人之房事啊。”(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小沈一下呛得咳倒在桌子上,程远图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他马上重拿起来,低头谁也不看。佑生先狠狠地握了我一下,接着浑身发抖。

  小沈喘过气来,就要给我把脉,我一挥手:“此乃药石罔治之心疾!我从此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了。”

  小沈灵机一动:“那云起可喜欢男人。”

  我想也不想:“我当然喜欢男的!”小沈倒抽一口冷气,离开了一点,程远图的酒杯又掉在了桌上,佑生几乎叹了一口气。

  小沈若有所思地说:“也说得过去,被那女子伤了心,对女的都不感兴趣了,只好去喜欢男的。”

  我长叹:“合情合理啊。”但马上扭脸对着佑生:“那你也别这么干!”他紧了一下手。我夹了一小块菜,放到他唇上,他也不睁眼,张嘴衔着,半天,才吃了下去。我几乎发狂!

  小沈抱歉地说:“我的身心均属于我的小师妹,实在帮不了你。”他环顾了一下,忽恶作剧似地说:“不知程将军……”

  程远图谁也不看,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程远图从不……但我深深佩服云起,实在不行,……我也可牺牲自己……”我们大家都喝得高高的了!

  我拼命摇手:“程大哥不可如此菲薄自己,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好的!”佑生把我的手又狠握了一下。

  小沈不知死活地问:“云起,那,王爷,行不行……”

  我哭出声来:“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是配不上了!……”佑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我才强压下来,喝了杯酒……

  我开始天马行空乱侃,从二战诺曼底登陆的种种间谍准备到珍珠港的遭袭和美国中途岛的反击,从大学的军训到给军队培养军官的军校,把程远图听得目瞪口呆,使劲喝酒。

  我又对小沈描述现代医学的发达和一些疾病的治法,讲起有医学院这种地方,一大堆自以为是,老子懂你不懂的臭人在一起学习怎么治人玩,他几乎欣喜得落泪,说心中如何向往。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能长时间离开她的父母,他二人一定与我漫游四海,去寻找我所说的遥远故乡。

  自从今晚开了他小师妹的头,就一直唠唠叨叨,凡事都扯上他的那个小师妹,还好几次说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忽感一念,说:“小沈,其实你和你的小师妹可以想想怎么给难产的妇女做剖腹产!”

  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子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要死。”

  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了我的手,表面依然合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方式,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泣:“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佑生又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在五月十五之日,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

  时至子夜,大家都说佑生应该歇息了,程远图和小沈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余下我和佑生,一片狼藉,残烛败火。

  我一只手握着佑生的手,一只手支着额头,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佑生轻叹了一声,缓缓说:“我让他们给你备了马匹,收拾了那些衣服,准备了包裹在你房里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放下手,看向他,烛光下,他的脸美好得象一个梦,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爱怜,他的嘴唇轻抿着,似有笑意。我看着他,大骂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哪!死有余辜。

  他忽然一笑,说:“云起,你放心,不管你休了我多少次,我是不会休了你的。”我终于哇地哭了出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双手扯住我的头发,使劲摇头。

  他坐起身来,轻放了他的手在我臂上,缓慢地说:“没事,我受得了。”

  我痛得弯下腰来,胸中怒火升腾,我想杀了谁,那人就是我自己。

  我咬牙切齿抬起头,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双肩,把他按倒在身后的被上,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下死命噬咬他温柔香甜的嘴唇,血腥味立刻充斥我的口中。

  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在口唇之间与我拼死纠缠!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无论我如何狠毒,他毫不退缩,争城夺地,你死我活。

  我们象两个高手对决,枪来剑往,斧砍刀劈,恨不能将对方活活咬死,吸干对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我将将守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奋力推开他,从他唇边,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唇上处处破痕,流着鲜血,更显得无比诱人。

  他眼中似乎映着烛光,他看着我,飘忽一笑,说:“我梦中,就是你。”

  我双手揪住我的头发,把自己扯得站了起来,一时觉得血肉飞溅,痛苦难当,像我的一层皮,被活生生剥下,留在了他身上。

  我跌跌撞撞到门边,不敢回首看他,一头冲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好象有一把透明无形的利刃,当场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

  我长长地哀嚎了一声,月色黯淡,狼群四散,冬夜寒风,寂静荒野……

  天没亮,我独自牵马离开了王府,把佑生一个人,留在了那一片黑暗的屋宇之中。
2008/07/09回复
27. 奔忙

  我会合了程远图和小沈,一同出了皇城。小沈简直象要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讲他的小师妹这小师妹那,两个眼睛不是窃笑,而是明目张胆的大笑了。

  这同我恶劣的心境成绝对反比。如果不是念在他医了佑生,我很可能掐死他,给他小师妹省了这个话痨丈夫。

  我推说酒醉头痛,只默默不语。程远图也冷着个脸,不发一言。我们都被那个疯子残害到了岔路口,大家抱拳相别,各自上路。

  我原来还烦小沈唠叨,他们走了,我倒还希望听谁说点什么,不然我脑海里全是昨夜佑生的容颜和他的话语,我快成疯子了。

  我任马走在乡间路上,呼吸着这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它依然甜美,可也有了一丝苦涩。这丝苦涩牵动着我的泪腺,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

  我无休止地想起我们的一点一滴,直到我的心被水滴石穿,变得千疮百孔,玲珑透剔。

  我现在理解了书上所说的那些党人,为了新中国,抛家舍子,投身革命的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原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父母管教,学校考试,指腹为婚,务农经商,或是对现实的婚姻不满,又离不了,找个堂皇的借口,不用再养家糊口,弄不好还能遇上个年轻的革命知己,取不满意的配偶而代之……

  现在看来,几百万人里,只要有一个象我这样,真的为了理想,如此痛苦过,革命胜利就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我用了两天才回到小镇上,熟悉的环境让我又松弛又悲伤。与佑生在这里的一切象冷箭一样,在所有我们呆过的地方向我射来,百发百中,我根本无处躲藏。

  淘气看我回来,简直象……真没法再夸张他的那种震撼的喜悦之情,差点儿就给我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

  只一个时辰之间,一大堆人就跑来见我,说要买煤买炉子,其中有些人,淘气告诉我,昨天刚买过。

  我澎湃的怒潮无处发泄,只好见谁骂谁,骂得他们个个嘻皮笑脸,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回去了。贱人哪,没说的了。

  夜晚最是难捱,纷纭琐事,窃窃私语,四面八方扑过来,我挡不开去。我是换了一个地方,还如此,那佑生在相同的地方,该是多么伤感。

  想起现在他躺在黑暗的帐中,我不能再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疼痛袭来,他只能独自强忍,我泪如雨下……

  我真是不该活着啊。可我要是继续呆下去,每天只走那一条路,只在书房中枯坐,只背着手在街上逛,我早晚也活不下去,缓缓死去,让佑生跟着痛苦。

  这真是向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真没活路啦。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手足颤抖,生不如死啊!

  我现在完全理解了那些用毒品的人,痛苦啊!有谁让我真真切切忘记这痛苦,哪怕只一瞬间的逃避,给我什么我也认了。

  这时更明白佑生是多么坚强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受过最深的背叛,可依然没有失了他那温和纯良的天性,依然有真性情,有眼泪,有微笑,依然有羞涩,有关怀,依然有那世间最深切的爱意!

  他从来没有回避过痛苦,单薄的双肩有如此的担当,其中就包括他这次有勇气允许我离开他身旁!……可想到这些我就更活不了了,我宁可都遗忘啊!

  我实在是怯懦,不愿受这种苦楚,在第二天,就准备离开小镇,去为兵士护衣奔忙。我先和淘气把帐理了一遍,发现我们所获甚丰,更奇特的是他虽然不爱文字学习,记帐行商却是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

  我安排了种种,在午时,骑了马路路,逃出了小镇。

  后面的二十来天,我都是在路上旅行。

  我走过清晨薄雪覆盖的田野,我走过黄昏落叶萧条的树林。我走过晴空倒影的湖畔,我走过杨柳依依的长堤;我和同行的人们谈天说地,我与路旁的儿童欢笑嘻戏;我在横渡江水的舟头,低声吟唱,水鸟啾啾,与我相和;我登上耸入云端的山顶,诵朗诗句,万顷松涛,作我和音。

  我无休止地提醒自己,如果我留下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我深爱这清新的空气,深爱这无所牵挂的徜徉。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法不想到佑生,无法不在猜测,他在此时此刻,做着什么……

  不,不能说是每一分,每一秒。

  在一个霜降的清晨,我在绝顶之上,想走过一处十几米长一尺之宽的山脊,那山脊如鱼背突起,两旁均是万丈悬崖,随脊横渡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

  引路的道士说,如果我没有武功,就不要从此走过,山风强劲,山脊冷滑,失足崖下,尸骨无存。

  也许因那山脊触动了我的心意,也许我想知道我到底还想不想活下去,我一步步走上山脊,双手握着铁索,眼睛盯着脚底。

  我一次次问自己:此时此刻,我是不是还珍惜生命?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小小心心迈一步。

  我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当我终于到达彼岸,才发觉冷汗浸透了我所有衣衫!

  我突然发现,在我走过我选择生命的瞬间,我没有回想过佑生。所以,我不能说,我一直怀念他,在每一秒,每一分!

  我终于明白,我无法两全我的心。

  如果我留在王府,这一半向往天地的心不能满足,会让我慢慢死去,我渐渐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佑生明白这一点,才让我离开。

  可如今我在这广阔天地自由自在,才明白,我爱他的这半心未能如愿,也在让我死去!焦躁和郁闷,思念和不安,把我逼得发疯!

  我终于到了丝绸产地。相对于我每天要平复的内心煎熬,日常的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我全力投入到活动中,这样心里反而舒服一点。

  我租了房舍,采买了下等单色的纯丝绸,雇了七八名技术不高的绣女,亲自设计兵士护衣。

  我想在战场上负了伤,包扎时不可能脱去衣衫,就设计了四片结构的前后衫加上袖子,每片衣料,都以系带相联,如果受伤,只用扯去相连的带子,伤口的那片衣衫就能卸下来扔掉,而统一的尺寸,很容易就补上另一片衣衫,护衣不用全废。

  我亲自动手剪裁了第一批护衣。那些姑娘们飞针走线,扦边钉带,让我眼花缭乱,自叹不如。

  一日忽生一念,感慨每月的烦恼,就设计了古代卫生巾,是两层棉布的长形外套,里面可以放香灰或草木灰,脏了洗去灰泥,干了再用。虽然远不能与现代相比,可也胜过了层层的粗布。相关产品就是配套内裤,有系带来固定古代卫生巾。

  我找了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们上门卖货,一时人人争购,成走俏产品。我开了专卖店,自然代售别人的产品,建立了攻守同盟,和平相处,不伤和气。一个城镇站稳,马上到另一个城镇打天地。一时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了我的简易卫生马桶。下面是个大的缸,半埋在室外,承接污物,表面只留掏粪口。屋里台上马桶,底部有活门,下通陶制管道,与外面大缸相接,每次便后,手动以水冲净室内马桶,虽然室外难免有味,室内相对干净。粪便无须进入河道,农人日日定时前来掏粪,得免费肥料。

  这一产品面世,简直热销得不可开交。家家大户,个个豪门,均以再使用旧式马桶为耻。远近城乡,多少人纷纷来购!一时间我所在的小城交通堵塞,因为路上挤满了前来购这卫生马桶的马车!

  这卫生马桶利润惊人,需求日渐庞大,我实在不能独撑,就急召了我讲书的小镇四少前来帮忙。他们见了我,十分毕恭毕敬,说根本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干出这么大的生意。我亲自带他们学习生意和生产质量管理,每天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他们原来在小镇总被人认为游手好闲,这一下觉得突然发现了人生竟有他们的所为之处,个个积极上进。

  也许这几个哥们原来没好好学习过,脑子没使坏,也许是我教导有方,我一教他们就会,一会就用,一用就行,很快就独立掌管一方。我们建了好几个厂,缸厂,马桶厂,陶管厂,训练了装修人士,奔忙在城镇之间。

  仔细想想,从煤饼开始,除了兵士护衣因程大哥而起,我的生意大多是人们视为肮脏下贱的职业。尤其马桶,这个世间哪个稍有脸面的人想到做这个东西!

  看来淘气的爹是对的,我的确是个自甘下贱的人,竟不以为耻,大概觉得自己就配做这种东西!因我做的是人人少不得的日常所需,银子花花地进来,我就觉得挺好。

  因为资金流量开始巨大,我又不愿让别人代管,只好建立自己的云起银庄。一开始只是协调我自己企业之间及与客户的账目往来,后来也代管其他客户的银帐。

  我内心暗对自己说,至少咱们也进了银行业了,稍稍比马桶高级了一点。可这古代世界,对银庄主一样看不起,觉得是钱串子,毫无清高可言。

  人们对我尊敬有加,但那眼神也透着些鄙夷。想来我不过是爆发户而已!虽腰缠万贯,也逃不出个庸俗的评语。

  有时,我也感到委屈,真想写一条标语:“我本毕业于B大中文系,也懂得诗经和论语!”可四顾根本无人能和我交谈心中的感想……

  不,不能回想,不,不能……我不敢触动所有的回忆,只能天天同众多的人大谈生意!

  可在那些让我无法生存的夜晚!我在床上,努力睡去之前,根本不能抵挡那如洪水般冲击我的回忆!我们之间的无数交谈,我们之间的多少笑语,我们曾经相握的手,我们那临别时爱恨交织的吻!现在才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是一句多么撕心裂肺的诗句!

  我拼命奔忙,只求晚上,倒头就能睡着!可我忙得天昏地暗,可依然按不住心中日渐无望的腐烂!

  夏初将到,我与程远图和小沈的约期将至。兵士护衣早已完成。原来的绣舍已扩建成了绣坊,制作卫生巾和内裤。我安排了人员和事务,押着护衣向北开行。

  我回到小镇,觉得淘气成了一方首领,他虽然对我依然骂不还嘴,但已能掌握机遇,独立开展煤业。我买下了那个小煤矿,镇上开了家云起银庄,让淘气专司煤业,自己以后只做指点。

  在小镇,我看到了小沈送来的医典,知道他得结良缘,心中不禁苦楚。我依旧押车北上,但绕路我讲书的小镇。心中无限感慨,无限惆怅!

  我想起了夜中的破庙,想起那天早上,想起我们相视许久,想起他拉起我的手……想起了我想忘了的一切,只好再拼命去忘记我的一切所想!我恨不得转身逃走,但还有事情要做。

  我找到了李郎中,他见到我时,几乎狂笑,差点拥抱我。我还了他十两银子,给了他医典。他捧着医典,双手颤抖,含泪对我说,当初我对他所言,句句是真,字字不假,他今日所得,比他以往所做,不知多出多多!

  我留下银两,给他配备了助手和一个郎中,建立了我第一家百医堂。

  全镇老少听我回来,到李郎中处来见我,众乡亲拥挤在院中,同声希望我再讲一次书。我几乎不能言语,只婉言相拒,心痛难忍。

  我请全镇的人在轻风楼吃了顿饭,坐不下的人都坐到了路上。大家欢声笑语,我强忍着眼泪,一口馒头都咽不下。

  我不敢在此过夜,怕我会被回忆逼得发疯,就给众乡亲留下了修桥补路的银两。给了小乞丐们路银,让他们去我南方的企业工作,然后,连夜出镇,驾车前往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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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晋伯篇(关于王爷) 1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晋伯。我只用了我原来江湖上称号中的一个“尽”字,因为其他的字,更血腥。

  我十三岁杀第一人,他是杀我父奸我母的仇人。他干下这些事时,象所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情况一样,并不知道八岁的我,在衣橱上的夹层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他走后,我爬下来,拖我父亲的尸身,走到屋后的小丘埋了。我把母亲的尸身旁堆满柴草,和我童年的家一起烧掉了。她既受辱,就不该和我父亲同葬,烧了还干净些。

  我流浪找到了我父亲常提到的好友,他是武林中的黑道领袖,他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更重要的是,伎俩。他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正面冲突,把阴招都使了,再用力量。伤人伤到痛处,生不如死,才是上策。

  我年少不经世,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他是对的,因为有人和他想得一样,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多少武力阻挠,一箭双雕,险险害死了我一生中最要保护的两个人。

  我并不能说我只用武功杀了我的仇人,在前一天,我下毒在他家的食物里,毒死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悲痛难忍,我乘机得手,杀他之前,我把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只想速死,杀他真是易如反掌!我得了他的祖传宝剑,是一把青色的长剑,杀气摧动下,泛出黑芒。

  我开杀后十年,杀人无数。我有时杀到厌倦,几乎杀着杀着就想睡觉。有一次,我手击在一人的天灵盖,他脑浆迸开,溅我满面,甚至到了我嘴里。我舔了舔,没味儿,吐掉,接着杀。

  我终因树仇太多遭了围攻,受了重伤,跌到河里,顺水漂出十几里,爬上岸,勉强撑着长剑到了一个农户,一个农人喂了我吃的,我临走时想杀了他灭口,但终没下手。

  我把这当成了一个信号,也许我该告别我在江湖的杀戮生涯了。

  我把长剑裹成了个棍子,沿途乞讨到了皇城。我的一位师兄是大内武师,他待我伤愈后,引见我入宫。

  我已娶妻生子,况重伤及身,就净了身入宫。当时先皇刚刚添了个皇儿,我就成了他的佩刀侍卫。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日后的皇帝。我当时二十四岁,可觉得已过了大半生。

  我是真的看着皇上一天一天长大,他四岁就背诵诗句,六岁习骑射,八岁写策论,十岁熟剑法,简直是天纵之才!平素机智聪颖,察言观色,言语敏捷,心机缜密。

  到他十二岁时,我已知道,天下非他莫属,可惜不是动乱岁月,得取太子之位,对他而言,真是过于容易。

  他十四岁时,封为太子,同时,他生母皇后以三十高龄,生下一子。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他唯一的亲弟弟。那孩子不足月而出,日夜啼哭。太子竟整夜抱着那婴儿摇晃踱步,直到天亮。宫人心惧,以为太子不满他们的照应。

  那孩子的第一年中,太子每日习书论策,温习武功后,必去探望,遥见他先是怀抱调笑,后来居然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我想他得了太子之位,这些时间,心无所念,才有此闲情,日后逐渐事情多了,就不会这么上心。

  太子逐渐就手朝事,的确不能常去探望那孩子了。可是太子每每于朝廷上明争暗斗之后,就必去看他的九弟,流连后出来,脸色就欢快许多。我在外面有时瞥见,他将那孩子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划,竟是亲密无比。

  太子登基之前,有几次险恶争斗,与敌对之派明枪暗箭,打得你死我活。他二十岁的一次,对方居然派两名刺客前来,我当时已有二十年未开杀戒,江湖上早已相信我死在那次围攻之中,太子也不曾知道我的底细。

  当时两名刺客一路杀将进来,侍卫纷纷倒下,竟是无人可挡。我只独自一人立在他身旁。他无意逃命,稳坐椅上,长剑在膝,手握剑柄,那气度如虹,威镇泰山!

  我当时就已决定,粉身碎骨,定保他安全。却只听他低声一句:“若我不测,护我九弟!”

  我心中大震,他平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几个妃子不过敷衍而已。生死关头,竟惦记着他的九弟!如此手足情义,世无可比。

  我道:“太子不必担心,容在下报太子多年庇护之恩!”说罢,我拔剑而出,一时间,宫幔飞飘,寒气骤起!

  二十年未临的杀意让我浑身发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我那死不暝目的父亲和我那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母亲!

  我飞身杀去,看到我青色怪异的长剑,两刺客的其中一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答话,几招就刺他于地上,转回身去拦截另一人,他已到了离太子十几步外的地方。我喝一声,拔身而起,从后越过他的头顶,挡到他的身前。

  此人剑术与我相差不多,但他失在刚刚听了我的名字,心有惊意,而我则倾全力,不惜性命!我们争斗二百余回合,各自多处负伤,他却不能再近太子一步!耳听得四外人声,他渐生退意,终于一个破绽,被我乘机刺翻在地。

  他一抬手,我不及阻拦,他已自戕身亡。我忙出门去看另一人,他已被制服,在这之前竟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当场对他施错骨分筋之刑,要他口供。他的惨呼声响彻宫宇,众人纷纷掩耳,但太子安然处之。我知太子懂我心意,你死我活之争,不能手软心慈。那刺客终于吐露了他的名姓,我连夜带人携他去他所说家中,团团包围。

  他家人认出了他,但说与他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再往来。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家人,到要杀他的五岁小弟时,他终于吐露了指使之人。

  我让人立刻呈报太子,然后,就在当院等太子回音。当时夜色已深,树影阴森,但灯火高照,死尸满地,那刺客瘫在地上,他的小弟哭泣不已。

  天明时,来人报太子指令,那指使之人已被擒拿,府中搜出种种证据。太子言谕,刺杀皇家,罪不可赦,灭门抄斩,不可落下一人!我当即杀了他的小弟,他大骂不止,我毫不为意。

  接着杀了余下的家人,最后才杀了他,他当时已涕泗满脸,神志混乱,胡说八道了。我命彻底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人。完事后,令将死尸堆放一辆车上,暴尸荒郊,不准埋葬。

  命运重演了历史!我没想到,院中的大树中间,早被小儿们凿出一洞,为躲藏玩耍之地。那刺客八岁的弟弟躲在其内,完全看到了全家的惨死,听到了太子的口谕。

  八岁,正是我当初的年龄。我也不知道,其实刺客早告诉了家人,如遇险情,该去投奔之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他不敢自尽,没料到我如此毒辣,没料到我当夜过于迅速,无人得以脱身。他一招棋错,输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

  而我也没料到,那孩子得以免于一难,还立刻得到了安排和保护。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后终于反手一击,将种种毒辣放在了一个最无辜纯洁的人的身上,以报复令他家破人亡的皇上!

  他临死时说,是我当年杀他的小弟给了他这个主意。

  我回到宫中,秉告了详情。太子要呈报皇上,对我加功进爵,我一概谢绝,只求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他点头微笑。从此,我们仍为太子和侍卫,相互信任,他知我对他忠心不二。

  太子二十二岁登基,迅速掌握了朝廷的命脉,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的威严。

  皇上登基四年,太后病逝。葬礼之后,皇上与我独在书房。他背手在窗前良久不语。我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崇敬。

  他身材高大魁伟,胸膛挺直,面容威严,举止从容,真是王者之风,巍然屹立。但我更佩服的是他的策略心机,雄才大略。

  他忽开口道:“晋侍卫(这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可知我所虑之人?”

  我心知肚明,但稍停了一下说:“圣上心中常挂念九王爷。”皇上依然常去探望,只是朝事繁忙,不象以前那样频繁了。

  他顿了一下,说:“太后薨故……”我明白他担忧九王爷的伤心,一时不知何语。

  他终于说:“朕想请晋侍卫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我惊得当场跪倒在地:“圣上重托,在下不敢……”他竟然让我离开他去保护九王爷!我随他二十六年,我已年逾五十,本想几年后就回家养老,此时去保护九王爷,怕力不从心。

  他轻叹一声:“朕也不舍你离去,但太后故去,九王爷身边无人,朕亦不心安。”

  我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众人均知皇上深爱九王爷,这是他的痛处,太后一去,九王爷失了依靠,他才十二岁,必须好好保护。他让我去,实在是因为他信任我。

  我忙道:“在下谢圣上信任,愿为九王爷,教习武功。”最好用他的原话。

  他点了头说:“随朕去见九王爷吧。”

  我随他前往以前太后所在的宫殿,九王爷常在那里。我多次随皇上去看九王爷,但从没有真的近在眼前。这就是为何当九王爷向我走来时,我呆住在那里。

  他身材消瘦,却如庭前碧竹般笔直。面色白皙,眉清目朗,但让我心触动的是那种温暖如春宽容无边的气质,从他那和善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流露出来……

  我忽然感到悲哀,我那些血腥的往事。我也许不该把那个婴儿摔在地上,不该把我的母亲独自留在火焰腾飞的屋中……

  他缓缓地走过来,象带着一团光芒,我的心变得亮了。他的眼神清澈宁静,能看透我所有的往昔而不改笑颜……

  我的悲哀不再,知道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皇上开口说:“九弟,这是晋伯,你从今向他学习武艺。”皇上语气和缓,中间含着爱意。

  九王爷轻声说:“晋伯……”那声音渗到了我心中,一辈子留在了那里。

  从此,我开始教他武功。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

  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这性格却完全不同!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象婴儿一样的心灵。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象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脏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多语。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杀气剑招,均化为优美舞蹈。

  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所谓武艺,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尽善尽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

  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

  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天,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

  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根本不生病。内敛不惊,神定气闲,脸色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

  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却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

  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在他遭毒手时,近十年的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当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如何将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舒服。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慑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但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那神色之中,顾盼凌厉,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总觉有十分冷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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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晋伯 3

  王爷十八岁时,皇上终于选定了顾家小姐。顾家小姐甚是美貌,但最关键的是她温柔和顺的品性,甚至广为流传在外。人们说她举止自然之中就带柔美谦和的韵味,几次庙中上香时,众人以为神仙下凡,观音临世,有人甚至对她叩首摹拜。

  皇上让皇后数次传她入宫,自己垂帘之后看她与皇后等嫔妃的交往,见她果真是言语温存,态度谨慎,中规中矩,有和顺柔美的大家风范。又听说她操古琴,通韵律,擅诗文,皇上觉得她若能与王爷琴箫和璧,对诗吟唱,也许是暗和了天意。

  王爷当年已长大成人,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真是风神秀出,美好动人。他和他的朋友们同在园中坐谈时,我站在一旁,观看三人,只觉如画一般。

  王爷自是平和貌美,那程远图有种冷俊傲然的意思,可并不张扬,而另一个朋友却最为夺目。他的英俊里有种火一样的热情,双眉挑起,眼神中光华流逸,鼻直唇红,实在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我对王爷心存袒护之心,自然觉得王爷容貌高贵大方,加上他超然平静的气质,远胜于这个长得俊美而激情暴露的朋友。可我也明白,人人品味不同,可能有人会深爱王爷这个朋友英俊热烈的相貌和激越性情而非王爷的和平安详,我只是当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后王爷的王妃,顾家小姐。

  我听三人言语之间,程远图问起那个朋友,说他家与顾家世交,他是否见过这位名满皇城的顾家小姐。当时亲事已定,王爷在宫中也远看了顾家小姐,只说一切由皇上作主。

  王爷闻程远图的话语,忙微低头,没有说话。我知王爷面薄,觉得好笑,皇上后宫佳人充斥,皇上游刃自如。皇上早在太子时就以英俊霸道,赢得多少女子深情,在王爷这个年纪,皇上早已为人父。而一胞之弟的王爷却如此羞涩,不知日后如何能……

  那人停了一下,笑说那顾家小姐岂是人人可见,他也只是闻得艳名,无缘得见。日后王爷大婚后,一定要让他拜见王妃,也好见识一下这号称天下第一温柔贤惠的绝色美人!

  王爷只低着头,没说话,程远图却哈哈笑说:“那是王爷的王妃,关你何事?”

  那人脸色大变,让我想起那次他的出脚,可他马上笑起来,说:“的确,若不是王爷的王妃,倒该关我心事。”

  可惜我没有言辞机敏,不能体会这其中的奥秘!王爷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他慨然谈笑其他,王爷也未深究。

  皇上一直全力让王爷尽享荣华富贵,以示自己的一片爱心。王爷从小,锦衣玉食,所用物品皆世上珍稀宝物,所穿所戴,无不华美精致。(谁能想他日后只着素服简装,日夜奔波,去会那个泼妇!)

  大婚之事,人生重典,皇上更是完全操办。他为王爷大婚,准备了一年,极力铺张奢华,勿求尽善尽美。王爷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一切只由皇上安排。

  婚典那日,万民空巷,都挤在去往王府,皇宫和顾家的路上。且不说那绵延不尽迎亲送亲的车辇仗队,不说朝中群臣及豪门世族的参典和运送贺礼的长队,只说那王爷和王妃前往金殿由皇上亲自主婚。

  在大殿之下,王爷下马,他是唯一被允许骑马至殿前的人。他走到王妃的车辇前,人们撩开帘门,王爷慢慢伸出他的手。

  王爷的手,如白玉般细腻精美,伸向那辇门之前,象一道白光。终于,一只极为纤细柔软的女子之手,伸出来,搭在了王爷的手上。

  我在旁边看到王爷那一向平静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动人笑容,那笑容,有一丝羞涩,有一丝温柔,有一丝欢畅,有一丝满足……

  那是青春少年对人生的期待,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梦,是心中绽放的娇好花朵,是胸中蓦然醒悟的情怀……

  我也不禁微笑,几乎落下泪来:王爷多少深夜的箫声,从此将有琴声相伴。

  王爷挽了那顾家小姐出辇,一同走上大殿。他走得很慢,半侧着身子对着他那未来的王妃。他每走一步,都稍加停留,等那顾家小姐走完一步,他才再往前行。那顾家小姐,身材纤挑婀娜,步履轻柔,如行在水上。

  王爷含笑和顾家小姐并立在皇上之前,皇上准顾家小姐抬头,我站在皇上之侧,看到了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容颜。

  她双眉含黛,拢在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目上,小巧的鼻子,下面的红润樱桃小嘴,面色玉脂般盈润,稍带一抹红晕。但更夺人的是那柔美温存的风韵,那股从眉宇间隐隐约约透出的淡淡忧伤。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揽在怀中……

  王爷侧目相看,一下就羞红了脸庞,低下了头,皇上哈哈大笑。是我多心了么,那顾家小姐眼中竟似闪过一线泪光……

  皇上问王爷是否愿意题诗留记这一时刻,平素十分谦让的王爷居然点头称是。他走到皇案,只略加思考,就挥笔写下了后来流传于世两首诗。

  王爷平常诗赋甚多,一向被称为才子,后来人们说,他那日的两首,应是千古传唱的绝妙之作。

  王爷婚后的生活比我想的要平淡很多。王爷已是十分安静,那顾家小姐平素就更少言寡语,两个人有时半天说不了几句话。相见也是客客气气。

  王爷对王妃总是面带微笑,虽是只一两句话,也要轻声细语,宛如对着一朵鲜花,溺爱而温存。王妃则沉默多于言语,似乎郁郁寡欢。

  我想王妃出身大家,规范风格不可少缺,也许日后熟悉了就好了,也许有了孩子以后……这又是我另一个失望,王爷和王妃总静悄悄的,好象没有少年夫妻的样子,但我又把这归于两人还不熟悉。

  两人琴箫和奏时,那琴音总是十分哀怨,箫声总是追逐环绕,似想促琴声上扬,却总不能够。王爷有时单独留下许久,在水边沉思不语。我在暗中看着,头一次怀疑这人人所说的天作之合。

  王爷大婚不久,我那早早结婚给我生子却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妻子过世了,我与她聚少离多,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她一故去,我却象失了主心骨一样,没的惶惑起来。

  我觉得我不能再担此重任,就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皇上应允,他觉得王爷大婚已过,年已十九岁,该不似以前那样让他担忧。

  我选了一个我信任的大内武师,接了我的职位。我仔细想过种种情况,总觉不该出什么问题。王爷平常不爱出访,大都呆在府中。每年的皇家狩猎,王爷从不杀生,只随便骑马跑跑,他的两个朋友总跟在身旁。

  我向王爷辞行,他眼中含了泪,我们相处七年,我知他把我当成了亲人,而我也一样。我从不这样想到皇上,无论我跟皇上多久,我知道我只是为他尽忠之人,感他知遇之恩。可王爷就不一样,我心中明白他从没把我看成个太监或师傅,他对我象对他的一个长辈,听我的话,从来顺从我的指导。

  我离开王府的那天,阳光灿烂,王爷亲自送出府来,告诉我他一定去我的庄园看我。我在阳光中向王爷叩拜而别,忍下我心中的难过。我不知道这一天将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天,我日后夜夜的悔恨把这一天的记忆变得漆黑一片。

  后面两年,王爷真的只携带我指定的那大内武师,到我的家中来访数次。我问他为何还未有子息,他总低头不语。我看王爷依然面薄,心中甚是诧异。但毕竟他是王爷,我还是不该多评论。

  当皇上将王爷狩猎失踪的消息令人传来并令我立即回宫时,我骇得发抖。我不能想象王爷会出什么事情,连夜纵马狂奔,回到皇上身旁。

  皇上已几夜未眠,形容疲倦,他在外面尚强打精神,但见我却忧愁满面。我站在他身边,陪他过了一夜,他只反复踱步,不言不语。

  次日消息传来,说万丈悬崖之下,找到了九王爷的尸身,皇上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他起身背对了来人说立即呈上尸身,语气平稳,只有我看了他脸上的恐惧。

  我也在发抖,突然懂得我原以为我是王爷的师傅,实际上,他早已是我心中的主人。他若去了,我并不想再活下去。

  尸身呈上,我胆颤心惊。只见尸身血肉模糊,衣物尽染,根本无法分辨容颜。皇上却几步向前,亲自动手扯开腐臭尸首的颈间衣服,仔细察看,反反复复,方才站起。他命人剥去衣物,我知他心中起疑,否则决不让王爷尸身被人随意摆弄。

  皇上又仔细看了尸身,还细细检查了衣物,他命人抬下去,传水洗手。他默默用白色丝绢揩干手指,象是自言自语地对我说:“朕曾寻得一块稀世罕玉,只手指大小,传有避邪养生之力,朕从小就把那玉系在他项间,嘱他不可摘下。他应允了我。他从不背朕意,也从不违诺言……方才尸身,无有此玉……”

  我惊惧得失了准则,竟在皇上未问我时,脱口而出:“难道九王爷被人设计?”

  皇上低声说:“他现在就在那人手里……”他面容惨淡,我冷汗透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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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晋伯 5

  皇上走进来,没有带一个随从,没有说一句话。我低声向他述说了原委,皇上没发一言。

  王爷面朝墙壁,蜷着身子躺着,象不愿被皇上看到。皇上坐在床边,双手扶住王爷的双肩,把他扶起来,对着自己。王爷的头低垂着,不说话。

  皇上轻轻地把王爷揽向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两手极轻地环在王爷的后背。他小声唤了一声:“九弟……”象是叫一个小孩起床又不忍打断他的梦。

  良久,王爷终于出了一声:“皇兄……”竟是在哭泣。皇上的肩头一震,头低了下去,后背抖动不已。

  皇上抱了王爷很久,直到王爷停了啜泣。

  皇上命人送来干净衣物,他亲自为王爷更衣验伤。他脱去王爷所有上衣和肮脏的裹伤布,王爷忍着呻吟。皇上仔仔细细看过,直至王爷手指。他给王爷穿上了一件干净衣服。他又扶王爷躺下,要脱去王爷外裤。

  王爷想阻拦,皇上把王爷手拿开。他又一次察看了所有伤情,为王爷重新穿上干净的裤子。他碰到王爷伤腿时,王爷痛得抖成一团,皇上只静静等着,不讲话,等王爷停了抖动,他才将裤子穿好。他让王爷平躺好,又拉过被子,给王爷盖上。缓缓站了起来。

  我与他相处二十六年,从未感到他体中有过如此时所酝酿的狂烈的愤怒。我也不禁有点发抖,知道他即将爆发,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王爷突然从枕边拿过那个小袋,抖着手打开,拿出一颗棕色的药丸,他把手指拿的药丸尽力伸向皇上。他的手指残破不堪,他另一肘努力要把自己撑起。

  王爷似乎笑着说:“这是……豆豆,是救我之人所给,她说普天之下,没别人有。皇兄,请尝。”

  我惊在那里。

  皇上慢慢又坐下,不抬手,只欠身从王爷手中吃了那个药丸,然后,轻声说:“甚苦。”

  王爷舒了口气,重新躺下,又笑着说:“这下,她就不能说,连皇帝也没吃过。”

  王爷痴了,我心中好痛。

  就看王爷把一只手搭在了皇上的大腿上,轻声说:“皇兄不必过虑,我很好。我遇到了一位奇女子,她救了我。请皇兄马上派人寻到她,我愿与她相随,到永远。请允我隐居山林,不必复活于世,我得与她相伴,此生无憾……因我已不在意,他们所为,请皇兄赐王……顾家小姐改嫁那人,了偿他们的心愿,从此世上多一对欢乐伴侣,少一分怨怒仇伤……”

  他语中充满笑意,象在说一个美梦。

  疯了,我的王爷被折磨疯了,我的泪又流下来。

  皇上拿了王爷的手,轻轻放在王爷身旁,慢慢地站了起来,字字清晰地说:“抄斩两门,诛灭九族。”

  我强忍了泪,应一声,就要出去,只听王爷叫了一声:“不可!”他突然奋力从床上起身,一把抓住了皇上一只的手臂。一下子,他痛得浑身乱抖,呻吟不止,却依然死死抓着皇上不放手。皇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好久,王爷平静下来,用力地说:“皇兄,冤冤相报何时了,血债血偿只添愁伤。千万不能为我洒一滴无辜的血,千万不要因我多一颗受伤的心!”

  皇上突然握住王爷的手说:“九弟,是为兄害了你!朕发誓,从今以后,他们,不论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朕为你找天下良医,一定能让你痊愈。你不要担心,朕保证……”皇上哽咽住,不能说下去。

  王爷摇头说:“皇兄,我的确没有了怨意,现在,我心中只有欢喜。就让他们在一起,又何妨,他们从此也真不能再伤我了,因为我比他们更快乐。”

  皇上几乎怒吼起来:“皇家天威何在?!尊严何在?!你无辜受难,如此大罪不惩,岂非纵容恶行?!我必严惩不怠,杀一儆百,血洗两门,为你报仇雪耻!!!”

  “皇兄!”王爷几乎在哭泣,“我本万无生还之理,乃天地人神共助,加千古不逢的机遇,才让我见到了那救我之人!其后诸种遭遇,均是欢乐无比!此是上天以仁慈之举和莫大福分来补偿我所受之苦。皇兄不能辜负上苍的一片好意,千万不要以无辜者的鲜血来还报这天地给我的恩情啊!”

  皇上咬着牙,沉默许久,终于缓缓说:“斩主谋从犯,撤定远将军军职,虢去两家官位,尽贬为庶民,世代不得为官入伍。”

  王爷叹了口气,松了手,昏了过去。皇上一把抱住,把王爷放到了床上。回身坐在床边,他显得疲惫无力又沮丧伤感。

  皇上话语沉重:“此事,不能泄露出去。”

  我忙答应下来。心中知道皇上的忧虑:王爷受此大辱,皇上不抄斩满门,日后人们心存侥幸,觉得王法无力,弄不好,会故伎重施!

  另一方面,皇上被迫赦免了众多人等,若其中有漏网的知情之人,王爷受难的细节传扬出去,不仅王爷清誉俱毁,皇家也没有了颜面。

  我不禁叹息皇上对王爷的爱心,竟超越了他对策略和权力的维护,让他屈从了王爷的苦苦请求!我头脑里仔细编造着种种惩罚两家的借口,怎样才能不让人们怀疑,王爷曾遭了毒手……

  忽听到皇上问道:“你可见到那救他之人?”

  我答道:“确是女子,但女扮男装。举止怪异,行为散漫,应非我朝人士。临别之际,王爷给她银两衣物,她不甚在意。倒是王爷思她若狂,昨夜时时念她名姓……”

  皇上惊言道:“竟已至如此地步?立即寻找此人,不得有误。既然他心系此人,她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

  我心中也明白了,王爷受此大难,竟然不万念俱灰,心神散灭或性格大变,还依然有把持,内敛未乱,保持了他原来的宽厚善良之心,必是心中存了想念,对未来有了希望。若那人出事,王爷这一线求生之念受挫,后果堪忧。我后悔没把那女子一把绑回来了。

  我忙安排人等,四外寻找那人。

  当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传来时,王爷已有两夜未眠,只抱着那堆衣物(包括袜子),躺在床上发呆。除些汤水,什么也吃不下。还不愿理伤,虽有创药,但不让任何人给他上药。

  他一听有消息,竟马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忙扶他起来,令传人详报,那报信之人进来时,王爷微微颤抖。

  来人说找到了那个黑巾包头,短衣农装的小厮,王爷轻声问:“那人当时在干什么?”

  来人说:“回王爷,那个小厮正驾车而行,他半倚着被褥,曲膝仰坐,双手拢在脑后,好象还在哼着歌儿。”

  王爷好象一笑,不再颤抖,让人下去后,对我说:“传医者入见,我也要吃点东西。”

  我心中暗叹一声,看来王爷用情已深。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女子日后让王爷生生死死,一点没少苦难!早知道我真应该当初就绑她回府,至少先揍她一番,给王爷省一些伤心长叹!

  我为了补偿我的过失,日夜和王爷在一起。人来报说抓住了害他之人时,我刚刚照顾他躺下休息。王爷没说话,我让人退下,就想转身出去,只听王爷平平静静地说:“晋伯,留下。”

  我心中怕得要命,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想在他说出口之前溜出去,忙道:“王爷,我去去就来。”马上往门口走去,只听他说:“留下!”口气中有我从没听到过的威严。

  我长叹!王爷原来从不坚持己见,凡事任我决断。他这次回来真成了王爷,发号施令,偏偏是在我要做关键事情的时候!

  我背朝着他,不愿转身。王爷停了一会儿,和缓但异常坚决地说:“晋伯,我请你对我起誓,你不可,也不能让任何人,动那人一指!”

  我心头大痛,他终于说出我最怕的话!几日前他苦求皇上网开一面,我已知他是真的原谅了那害他之人。可我忍受着日夜钻心的疼痛,一直在指望着这一天!我一定要向那人十倍讨还王爷所受的一切苦难,让他亲自尝一尝他给王爷的痛伤!

  我咬着牙,不说话。王爷淡淡地问我:“我与那人,谁好?”

  我猛回头看着王爷,他头上缠着洁白的绷带,两眼还是有些紫,他的手指都缠着布条。我心痛,眼中湿润,说:“王爷怎能和那畜牲相比?王爷是天上的神仙,他是肮脏的猪狗!”

  王爷一笑,但突然语气罕见严厉地说:“那你就不要让我去做他做的事情,不要让我和他一样!”

  我的泪流下来,走过去,跪在他身旁,我呜咽不能成句,只说道:“王爷,我求你……”

  王爷用他缠着布条的手指轻轻触在我肩头,说道:“晋伯,我知你一心护我……但,这就是我!我意如此,你要护这个我。”别人听了可能不懂,但我当时却明白他的每一个字!他让我这个邪恶之人去维护他的善意和原谅,去保护那个善意的他,不变成象害他的人一样!我痛苦得发抖,两种力量在我的胸中冲撞,几乎让我发疯!我泪如雨下……

  好久,王爷轻声说:“你起誓。”

  我终于哭着说:“我起誓,遵从王爷的意愿,不动那人……”

  我心中的痛苦从此永远无法平息,我的悔恨永远不会有止境!我的余生要为此流下多少泪水,我将死不瞑目!

  那一刻,我也定下心意,我既然不能为他去杀戮,我只能希望我那天为他挡住射向他的箭矢。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该多好————让我为他死在他身边!

  无论我多大年纪,无论我变得多么糊涂老迈,这一丝信念永不会更改,哪怕到我咽气之后,我的魂魄也会护在他身旁!

  我从此回到王爷身边,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的仆人。
2008/07/09回复
38. 眷属篇 2

  这真是一场好觉啊!!!我就睡,睡,睡……只觉得天地合并,夹我在中间,无比的安全,无边的温和,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比如,没工作没银**不会被砍头,比如还能不能见到佑生……噢,他就在身边,我可以接着睡!

  隐约感到佑生从我身上爬过去,我马上翻滚到床里侧,调了个姿势,继续睡!耳听得他的动静,一些轻轻低语,盘碟声音,知道是佑生早起洗漱,早饭,我接着睡过去。

  好静啊,但我知道佑生在我身边,他的腿有时蹭着我的后腰,有时我感到他躺下来。我依然睡。又听盘碟的声音,午饭了么,不管,抱着一大堆夹被枕头,睡,睡,睡……

  真静啊,我终于慢慢醒了,浑身酸软,躺得时间太长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躺了,仍闭着眼,使劲把四肢伸开,上下碰了床头床尾,说了一声:“好——睡——啊!”睁开了眼,感觉佑生在旁轻笑了一下。

  不看他,举了两手两脚在空中一通乱刨,象被翻了个的大蟑螂,叨腾得血液舒畅了,突然一下子把双手双腿坠落到床上,象瑜迦功的挺尸姿势,好舒服啊。他笑出声来。

  我还不理他,口里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其实这两句根本不能够表达睡后的欢乐情绪!大家实在找不到别的假装文雅的东西来说,只好说这两句,还不如我的‘好睡啊’贴切,你说是不是?”我侧身转向他,他半倚着靠枕,手里握了本书,正含笑看着我。

  他面容美好祥和,眼中柔情似水。他轻声说:“是。”

  屋里静静的,窗子开着,微风过室,夹着外面远远的鸟语。午后或傍晚的阳光,明亮但不强烈。

  我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一日日,就枯坐在这静静的屋中,只看一看书,漫漫长日,漫漫长夜……

  这么深刻的孤寂,这么沉重的无望!他竟然就这么活下来了,依然安然自若,依然坚如磐石!这才是真正的不屈不挠,才真的是百炼成钢!……

  我几乎落泪,又一次明白我以前从没有真正爱过他,没有体会过他的心,没有帮助过他……

  一下子,坐起来,扑过去,使劲抱住他,一通乱摇,拿耳朵蹭他的耳朵。他一串低低的笑声,我放开他说:“我得洗脸漱口。”

  爬过他的身体,坐在床沿,刚要起身,扭头又看他,见他还是那样可爱地看着我,就又猛地扑去抱住他上身,使劲摇晃了一通,象狗熊撼树要把树上的人摇下来吃掉的劲儿是一样的。

  他笑得喘气。我狠狠亲了他一下,放了他,去洗漱。

  这样坐在床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闷死我了!我也不能让他总这么过!

  我知道除了我们之间的爱意,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我一定要让他和我一起快乐热闹地过这一辈子,绝不会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寂静里!

  走回去,他放下书,向我伸出手。我过去坐在他身边,我们拉着手,我说:“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你自己闷不闷?”

  他一笑,半垂了眼帘说:“那天早上,在小镇,你不想起床,说让我……我一直盼着,你能这样,在我身旁,睡懒觉,我不会叫你,你睡多久,都可以……”

  我想起我那时起不来,口中说让他杀了我,笑起来,对他说:“佑生,我睡够了觉,就会上窜下跳,为非做歹,你怕不怕?”

  他笑道:“你不睡够觉也……”

  我抽出一只手,做出打他的姿势,他笑着看着我,轻声说:“我不怕。”

  我一低头,放下手说:“我怕你了。”又抬头说:“那我只好声东击西,大闹人间了!”

  说完,我站起身,在他的笑声里,走到屋中央,向天狂打了好多拳,大伸了个懒腰,看着他说:“我要征服全世界,就从这里开始!”他笑着,瞪大了眼睛。

  我哼着星球大战的主旋律,去拿了纸墨砚台小楷笔等,到床边,停了曲子,嘴里说着:“今天让你看看我研墨的本事和写狗爬字的技巧!”他只是笑。

  我研了墨,开始以拿铅笔的姿势用毛笔写字,他看了我的书法,痛苦得呻吟出来。

  我说:“独树一帜才好,不然别人伪造了怎么办?我写成这么差,我容易吗我?!喔,那个X字怎么写?噢,我该知道的。下个字再谢你……这个X字呢?已经下个字了?又要谢你?多麻烦,从此不谢了!大恩不言谢嘛,咱们谁跟谁?是吧?不是?不是也得是!这X字又怎么写?……我任重道远啊,什么时候让大家都写我的字就好了,那样你就得问我怎么写字,别忘谢谢我!啊,美梦啊,……这X字呢,怎么写?……”

  好不容易写完了几张纸,看了他说:“你肯定不会休了我?不论我干什么?”

  他苦笑着摇头说:“休不了了啊,休了你,我也活不了了。”

  我哈哈笑起来:“佑生啊,哪天你若真敢休我,我就和你拼了!来人!”他一愣,有人进来。

  我把一张张的纸递给那人,说:“这是给XXX,地址在上面,让他马上送10套卫生马桶和装修人员到这里,月底不到,等骂吧!和他说我在这里办公了,事务问讯都传到这里。这是给XX,让他立刻来见我!见信后三天不到,就别来了,月钱也别要了!这是给XX,跟他说带至少两个人来,我要建信件传递专线,他们一起来策划一下,见信就起身,不得有误……”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佑生轻笑了一下,说:“去办吧。”那人转身出去了。

  我转身说:“佑生,你能不能教我你说话的那个劲儿,去办吧(我模仿着说),多省劲儿,你不知道我得费多大劲才让人干活哪!”

  他轻声笑着说:“那是因为,他们想多听你,骂他们吧。”

  我盯着他说:“这就属于冷嘲热讽了,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信心,我得找回来!”又一张双臂抱紧了他的双肩在我胸前,乱晃了几下,他出声地笑起来。

  我停下来,不放手,看着他的脸,他含着笑,垂了眼睛。还是那么害羞!

  我轻声说:“你总笑,脸疼不疼?”

  他更笑起来,低声说:“有点。”抬了头,双手环了我的腰,脸和我的脸贴在一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天。真好!我闭着眼睛。他轻声说:“云起……”

  “嗯?”我说。

  他接着说:“我……多高兴……”

  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贴紧了他的脸,低声说:“悠着点儿,后边还有八十多年呢!”

  他有点发抖,我抚摸着他的背,又轻轻说:“咱们这个发抖的病是不是该治一治?你一抖,我心肝就颤!你要哭要笑,给我个痛快的。”

  他笑出声来,又说:“云起……”

  我等了半天,他没说话,我悄声说:“佑生,咱们俩之间是不是也开始说半句话了?我愿意试试,自己省劲儿,还可以把别人憋死!”他又笑成一团。

  两个人抱了很久。那些见了路旁相拥情侣就勃然大怒的人,请你们谅解。初坠爱河时,真是除了抱在一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可表达两情相好的温存。到了后来,可以……

  我心中灵思闪动,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害羞!

  他本就是个温和的人,自然面薄,他没有真的爱过他的妾室,可从那些人们所诵诗文来看,他的确恋过他的王妃!但那个女人不爱他。有一种性暴力是冷暴力,床帷之间,自然不会让他高兴,必是设法让他倍感惭愧羞耻……

  我心中疼痛,我那一夜营帐,无异雪上加霜!可他当时看清了我,竟毫不抵抗,只是逆来顺受,真的牺牲了自己!后来自然更难消解种种抑郁……

  我暗地里长叹一声,他和那王妃本是如此明摆的事情,我对他用情不深,完全没细追究,接着助纣为虐……他竟还依然爱我!

  我不禁抱他抱得更紧,知道我决不能再伤他,凡事要耐心……

  这次是我说我饿了,两个人才分开。我仔细看他的脸,气色是比昨天好一些。就问他:“你早上吃了什么?”

  他想了想,说:“一碗粥。”

  “中午呢?”

  他说:“一样。”我气得咬牙,这真是惯出来的毛病,自己的话就吃的这么少!

  我要了三碗粥,我的面食和两个清淡小菜。回到他身边,他笑着说:“一会儿小沈还会来,你真的,不告诉他?还有,程远图?”

  我摇摇头说:“佑生,任云起要做很多事情,知道他是女子的人,越少越好……”

  他有些苦笑着说:“可怜了,程……”我死死盯着他看,他一笑,躺向后方,眼睛闭上了。别的不会,逃跑得倒挺快。我笑起来。

  食物上来,我们以我们的方式吃得精光,他喝了三碗粥,还夹了一口菜和吃了一小块馒头。早干什么去了你?!

  小沈来时,还是一脸坏笑。他号了脉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要回山找他的小师妹去了,我要了他的地址,保证日后送货到他老丈人家中。

  他告辞走时,又自己开始狂笑,我差点追出门外,暴打他一场!

  饭后,我推着佑生在府中靠大门处走来走去,挑了一间屋子当我的办公室,他让人按我的要求收拾出来,配备了办公用具。

  又推他在院子里七扭八斜地走来走去,和他说说笑笑。周围聚了一大群仆从,一个个看得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样子。

  天黑了,两个人床上躺下,我还是合衣躺在外侧,他在里面半侧着身,对着我。我们一手拉着手,谈天说地,当然大部分是我在讲,可他的话,比以前多了。

  我因为起得晚,精神格外高昂,没拉他手的另一只手在黑暗里挥来挥去,象在捕捉着他轻轻的笑声。

  我说:“佑生,我小的时候,爬树翻墙,上房揭瓦,无所不干……”

  佑生笑道:“想来,必是如此……”

  我说:“据说,我两岁半时,就爬上了我姥姥家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被我姥姥扯了下来。那天我姥姥睡午觉,她不让我出去玩,自己在床上打呼噜,好响。我到她身边,使劲摇她,嘴里喊:‘姥姥!姥姥!老虎来了!’她睡不了觉,气得半死,晚上就把我爬树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我妈气势汹汹地来问我:‘姥姥说你爬树了,是不是?’佑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佑生:“自然,实话实说……”

  我说:“那怎么成,她那么吓人……我就说:‘姥姥是大老虎变的,她的话,你不要听。’”

  佑生轻笑着说:“你那时,两岁半?”

  我说:“是不是太大了?你**怎么说?”

  佑生:“我还不会说话……”

  我说:“叫你小傻孩儿,一点儿不假。”

  佑生笑起来。

  ……

  我给他讲了冯小刚的甲方乙方,他笑得不得了(冯导,你的幽默可谓千穿万穿,知音古今啦)。又说了一大堆废话,见夜深了,就对他说:“你睡吧,我不讲了。”

  他轻笑了一声,半天,说:“我,睡得很少,可以一直听你讲。”

  我凑过去,贴着他问:“你平常不睡,躺着干吗?”

  他好象浅浅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胡思,乱想。”

  我的心好痛,那些孤独无尽的长夜,他是怎么独自一人,在黑暗里醒着熬过的……

  另一只手也握了他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地说:“云起,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人曾告诉我,他会让我怎么死去……那将是,很惨……”我心中更痛,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接着说:“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是心存感激,从没有,怨过什么……晚上想的,总是高兴的事……”我几乎要把他的手握碎。

  他笑着说:“你再握紧点,我也受得了……”

  我一下泄了劲,叹息道:“佑生,真是对不起……”

  他问道:“何出此言?”

  我说:“我伤了你的心,好多次……”

  他轻笑着道:“云起,你在说什么?你何时,伤了我的心?从来没有过……”

  我轻摇着头说:“佑生,我从没有,为你想过……”

  他轻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记得,你给我穿袜子时,怕我疼痛,轻轻地……你的裤子,还是热的……我好久没吃东西了,你给我吃的,那么好吃……你拉我的手,给我穿衣,你的衣服,好暖和……你对我那么好,而我,只是个陌生人,面目全毁,不能自理……”

  我说:“佑生,你也会那样待人呀!……尤其是个,可以调戏的人……佑生,你的样子,好可爱,上马时,还害羞……我给你上药,你不说话,低着头,我干什么都没关系……说实话,我轻薄你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偷偷笑?”

  他轻声笑起来说:“是。”

  我追问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

  我锲而不舍:“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你什么?”

  他极悄声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笑起来,长出了口气,说:“佑生,幸亏,你比我聪明,比我更知道我自己,不然的话,俩糊涂蛋,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去。”

  他笑出了声,又轻声说:“云起,从开始……到那夜,你为我愿舍性命……你的情义……你伤不了我的心……只是你自己……”

  四外一片寂静,帐中漆黑,我听着佑生在我耳边的呼吸,闻着他的气息,其中和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重又感到了我原来在那些夜里,在他手臂中体会到的平静和安详。

  我轻声说:“佑生,其实我早该听从我的心。我的心,很久以前就认出了你。那些夜晚,我在你怀里,想到了那么多美好幸福的事情……分开后,我就再无法追忆起那些明亮的往事。我那时就该知道,让我高兴的其实是你!你在我身边,我才有了那么多欢畅的回忆和话语。你是我快乐的真正原因,你打开了我心灵的窗户,阳光照了进来……。我多傻,那时就该和你在一起……”

  佑生小声说:“这可不是反过来了,是谁说的,那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我,那时的样子……”

  两个人在黑暗中四手相握,依偎在一起,好久,他轻轻地说:“云起,我的身子……”

  我心中闹钟铃声响起,忽然发现他的手变得很凉,他在微微颤抖,明白刚才的对话让他记起了他在水边的情形,想起了他所受的苦难凌辱,可能还有他王妃给他的羞耻感……

  幸亏我心有准备,忙打断他说:“佑生,我们做个游戏。我说你象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再告诉你,那对于我又是什么……如果我说得好,你就亲我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对,就亲我两下……”

  他有些被迷惑似了地说:“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不对反而要亲两下?”

  我一笑说:“试试看。佑生,你就象那春天的……告诉我,你象春天的什么?”

  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大概第一个显在他脑中的词:“风……”

  我慢慢地说:“佑生,你就象那,春天的和风,吹入我怀中,化掉了我层层冰霜,让我心生爱意,追求幸福,面对未来,勇气无穷。你亲不亲我?……”

  他的唇迟迟疑疑地在我额角亲了一下,想想,又亲了一下。我暗笑,接着说:“佑生,你就象那夏天的……”

  他知道规则了,轻声说:“夜雨……”

  我缓缓地说:“你就象那,夏天柔和的夜雨,点点滴滴打在我心间,漫漫无边的荷叶之上,入你耳中,都应是,我爱你的心声……”他吻了我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象那秋天的……”

  他低语:“落叶……”

  我清清楚楚地说:“你就象那,秋天里,缤纷灿烂的落叶,虽历风霜,却依然,多彩绚丽,珍藏着,所有阳光的记忆。叶叶纹理,万千思绪,依风飞扬,潇洒飘逸……让我忍不住,追逐往复,一定要把你捧在手上,按到胸前,恨不能,将你的绝代风华和深沉智慧,直印至我的心底……”他吻到我的唇边,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象那冬天的……”

  他轻轻说:“残雪……”(你还就认了死理儿了你!)

  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佑生,你就象那,冬天梅花瓣上的残雪,洁白无瑕,纯净无双,一缕沁骨芳香,入我魂魄,永不能忘。我自惭得不敢向前,可又想,永远与你这样的美好相伴,尽我所有深情厚意,生生不离,世世缠绵……”

  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他的手温暖,他的身体稳定。他微凉的唇寻找到我的唇,慢慢地用舌尖邀请我。我不再说话,侧了身,与他唇齿相依,和他温温柔柔地体会着这无声的爱语,无尽的爱恋……

  暗夜里,我们相拥相吻,他终于慢慢停下,睡去。
2008/07/09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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