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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孤芳不自赏》

28168113谈天说地

 
[内容简介]
  天底下此女最恨最恶最该杀,天底下此女最柔最慧最应怜。可怜他苦苦追逐的,竟是这样的女子。她叫白娉婷,原是归乐国敬安王府的头号丫环,更是小敬安王不可或缺的军师,正因了她,归乐才可对抗东林国多年。
  历来军功显赫的,下场都并不好。敬安王府也并不例外,之后她因一次意外被卖到了东林国,在机缘巧合下,竟认识了那个他,一直与她在沙场上对抗的镇北王楚北捷。楚北捷初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亦有意地隐瞒着身份,以便可知小敬安王下落。可既能与她抗衡,楚北捷又怎么是个平平之辈,任她欺瞒?于是她瞒他,他欺她,可是那感情啊,偏偏这一天天流逝的时间里,越来越浓厚。
  可是抉择的那天还是来了。
  他以俘虏试她,后她诱他入围,在兵戎相见的那一刻,再没什么可以欺瞒。日夜相对,温柔入骨,不是假的。互相欺瞒,用计诱骗,也不是假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国家,即便那之后夜夜对月离魂,她还是说了:“王爷请回,娉婷不送。”
  真的很难想象那一刻她的心情,爱不假,民族情亦真,舍情取义,是高尚,可心里又受的是怎么的煎熬?家国之仇、兄妹之谊、知遇之恩甚至军事谋略融于一体,没有枯燥晦涩之感,读来大气磅礴,荡气回肠。



[ 本帖最后由 快乐兵团 于 2008-12-23 22:08 编辑 ]
2008/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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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24回复
第四卷、第五章


      娉婷昨日要醉菊帮自己扎了七针,暂时改了脉象,已有点不适。夜来勉强弹了几曲,虽是为了诱那云

  常公主,也着实耗了神。躺在床上,鼻尖闻着寝室里熟悉的归乐熏香,只道又做了一个回到敬安王府的梦

  。

  一切都那么平静,安详。

  惬意地和何侠玩闹,无忧无虑。

  仿彿又到了冬天,两人怕冷,晚上又都喜欢看星,往往窝在一床大被里,看到深夜,倦意沉沉,无所

  顾忌地相拥着睡去。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相处相交,都凭着各自心性,从无龌龊念头,也从没有意识到男女有别。

  府里的长辈早料着娉婷说什么也是个侧妃身份,也睁一眼闭一眼。

  归乐的熏香,那是属于敬安王府的味道。

  王妃最爱这味,说能安神。少爷的房中,也常年燃着。

  她有自己的房,但少爷的房也是她的房,房中种种有趣玩意她都碰得,要进便进。

  “抱着会暖和点。”七、八岁的男孩子,总充满了保护欲。

  “窗子打开吧。”

  “娘知道又要骂我。”何侠虽这么说,却一点也不犹豫地跳出被窝,把窗呼啦啦推开了,又灵巧地钻

  回被中,抱住白白嫩嫩的娉婷:“好凉!”

  “冬天就要凉凉的才好。”

  “还说呢!前两天是谁冷病了?”

  童言稚语,回响耳边。

  昏昏然醒来,何侠熟悉的脸跳入眼帘,娉婷蓦然向后一缩,定睛再看。

  竟不是梦。

  “怎么了?”何侠睁开眼睛,微笑着问。

  娉婷坐起上身,别过眼睛:“少爷怎么睡这里了?”

  “我们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娉婷截住,责怪道:“我们都多大了。”

  何侠甚少见娉婷恼怒,不禁愕了一愕,半晌,冷笑道:“倒是,人大了,心也变了。”下了床,一边

  自行拿了衣裳穿上。

  醉菊昨夜挨着墙边蜷着睡着了,朦蒙胧胧听见声响,揉揉眼睛,从角落里站起来,手还握着那其实没

  有什么用处的小石像。

  何侠一眼看到,转过身,对娉婷沉声道:“你不用慌,你的侍女比你还急呢,手里攥着东西在床边站

  到天亮。我在这府里真要干什么,她能拦得住?“他为人向来极有风度,可是一夜没有他意的温馨被毫不

  留情地打碎,再好的风度也荡然无存。

  娉婷与何侠相处这些年,从来亲密无间,没有男女间的别样心思,就算听了要当侧妃的事,也不曾想

  到别的地方去。骤然听何侠这么一句,心里又惧又气,脸色苍白。

  “我们从小在一块,强逼过你什么没有?”何侠心中恼火,咬牙道:“楚北捷才是要了身子又不要心

  的,你别把我也当成他。“

  娉婷只觉得仿彿心上被人戳了一刀,身子一颤,摇摇欲坠。

  醉菊惊呼一声:“姑娘!”

  何侠也慌了,连忙扶了她,为她揉着背心,柔声道:“我说错话了,你快不要急。”他从小惹了娉婷

  ,都是这般挽回,随口就说了,也不觉得低声下气。

  醉菊送上热水,娉婷就着喝了一口。瞥何侠一眼,他眸中的关切却是真的,娉婷想起自己千方百计要

  逃开这熟悉的人,心下凄凉,也不知恨好还是气好,半天缓过气来,低声问:“少爷今天要出门吗?”

  “怎么?”

  娉婷见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生怕醉菊针灸效果已消,让何侠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幽幽道:

  “没什么。少爷要是不出门,就为娉婷画一幅画吧,将来瞧不见了,权当是个念想。”

  问侠反驳道:“胡说,你就在这里,怎么会瞧不见?你不见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找回来。”

  “什么上天入地?这些话怎么能当真?”娉婷淡淡回了一句:心里却忽然想起与楚北捷的种种山盟海誓

  。

  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一辈子和三生,生死不渝的誓言。

  “随我上马来,从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不能当真的话,她曾真的信着。

  这些话,怎么能当真?如梦初醒。

  凄切的酸楚涌上鼻尖,猝不及防地,豆大的眼泪涌了出来。

  何侠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已被牵到远处,安慰道:“我说的字字都是真话。别哭,我今天哪也不去,帮

  你画画,画好了裱起来,就让你挂在这屋里。可好?“

  娉婷满腹苦楚,听得何侠柔声安慰,更觉前路彷徨,将楚北捷恨得咬牙切齿。

  她顾忌腹中胎儿,唯恐

  伤心过度伤了孩子,不敢放声大哭,呜咽着,渐渐收了声。

  何侠虽知公主在王宫里等着,但公主好哄,娉婷却是睿智聪慧,极难劝的。

  他使计让她伤心被虏,两

  人裂痕已深。现在趁着娉婷身体虚弱,似有缓和之意,当然不愿轻易放弃。

  当即派人赶往王宫,为今日的缺席找个借口。自己取出画纸画笔,精心为娉婷画像。

  耀天昨夜睡得比醉菊更糟。

  回到王宫,环视金壁辉煌的宫殿,闪烁着亮光的垂帘,垂手伺候的宫女,越发觉得冷清难受,暗恨自

  己怎么逞一时之气,从驸马府回来。

  早已知道白娉婷相貌一般,不过有一手超凡琴技,再抬举也不过是个贴身侍女的身份。亲自去了一趟

  驸马府,才知道自己大错。

  何侠雪中舞剑,白娉婷给这位少爷那荡气回肠、逍遥酣畅的一曲,是耀天一辈子也不可能给何侠的。

  只是平常相处的动作语气,就已天衣无缝般的默契。

  可谓君心我意,两两相知。

  耀天心头一股酸气按捺不住,在床上辗转反覆,夜不能寐,未到时辰便从床上起来了。

  男人的心,从不是容易抓住的。更何况她选中的人,是那名声日盛的小敬安王。

  想起何侠昨夜密密嘱咐的话,心下稍安。耀天盛装打扮了,叫绿衣拒绝了其他臣子的求见,专心一致

  ,只等何侠进宫。

  不料,等了多时,何侠却遣了人来,说要好好思考前线的事,今日暂不进宫。

  传话的人虽然按照何侠

  吩咐,说了不少好话,耀天哪里听得进去,冷着脸遣退了,独自坐住屋中闷了很久,才吩咐绿衣道:“去

  ,请丞相来。“

  贵常青听了传唤,放下手头公务赶来。

  “丞相坐吧。”耀天脸色难看地说了一句。她满腹不安,但唤了贵常青来,却不知从哪开头,端坐在

  上位,看了贵常青一眼,方问道:“东林大军恐怕快集结好了,驸马过几日就会启程赶赴边境,粮草后备

  等可都预备好了?粮草是头等大事,指派的人妥当吗?“

  “都准备好了。”贵常青办事老练,亲力亲为,听耀天问答,毫无疏漏,一一仔细答了,见耀天只是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问清楚了,却不开腔叫他回去。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公主的性子,一早宫里的人又告诉他公主昨夜从驸马府回来的事,贵常青哪还

  会猜不到耀天的心事。话题一转:“臣会竭尽全力,保证驸马爷在边境不必担忧粮草供应。只是……不知

  驸马爷何时启程赶赴前线?“

  耀天闷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丞相昨日说的话,耀天反覆思索了很久。

  不错,远虑已经使人犯愁

  ,但近忧,比远虑更可惧。“

  贵常青问:“公主已经见过白娉婷了?”

  “不错。”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贵常青的老道,也不禁生出兴趣。

  纷纷乱乱的世道,本该是男人的世界。

  千军万马掌于手中,抛头颅,撒热血,成就英名。

  女人,若有显赫出身,就会因为联婚而成为势力组合的纽带,若有绝世美貌,或者也有可能成为那些

  乱世枭雄身边一逝而过的传奇。

  只有白娉婷例外。

  这侍女出身,相貌平凡的女人,竟连番成了四国变动的关键,归乐五年之约,北漠堪布大战,甚至迫

  在眉睫的东林云常之战,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耀天自己似乎也没有确定的答案,蹙起修饰得非常精致的眉,回想昨日见到

  的白娉婷,苦思片刻,才缓缓道:“对白娉婷的感觉,一时真的很难说清楚。

  可以这样说吧,当我见到白

  娉婷之后,忽然觉得种种关于她的传闻,种种对于她的评价,都是真的。就如同堪布大战,从前想到一个

  女子领兵对抗楚北捷,不但要以女人的身份得到北漠王授予的军权,还要得到北漠将士的认同,而且要真

  有本事与楚北捷这样的名将对阵沙场,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当见过白娉婷才知道,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也

  可以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般,做了,就是做了。“

  贵常青不放过耀天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沉声问:“公主觉得,白娉婷这样的女人若被狠狠伤了心,会

  原谅那个伤了她心的男人吗?“

  “伤心?”耀天的眸子流露出疑问:“怎样伤心?”

  “为了别的事,负了和她的约定,逾时不返,让她被人掳至云常。”

  “楚北捷?”

  “不错。”

  耀天奇道:“丞相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臣已从驸马爷的下属口中,问出了接回白娉婷的来龙去脉。以臣看,白娉婷已与楚北捷决裂,只要

  白娉婷一日不原谅楚北捷,楚北捷都会对东林王族怀有恨意。“

  耀天心思不在楚北捷身上,淡淡道:“出动偌大的联军,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可解决了这个问题,另一个更让人头疼的难题却出现了。白娉婷留在何侠身边,和留在楚北捷身边,

  哪个更糟一点?

  贵常青微微一笑,低声道:“公主,白娉婷已经没用了。”

  耀天瞧见贵常青的神色,吃了一惊,紧张道:“丞相的意思是……”伸出玉掌,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万万不可。”贵常青摇头道:“白娉婷一死,楚北捷一定会疯狂领兵攻击我云常,那会是不死不休

  的大战。再说……公主可知道,驸马爷昨夜睡在哪里?现在又在何处?“

  耀天一听,心里已知不妙,脸上平静地问:“驸马昨夜不是睡在驸马府吗?”

  “臣安插在驸马府的人来报,驸马昨夜与白娉婷同室而眠,在旁伺候的是白娉婷从东林带来的侍女。

  “

  耀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霍然站起,面向窗外深深呼吸,半晌才平复下来,低声问:“说下去吧。”

  “驸马今日不处理军务,留在府里,为白娉婷画像。”

  耀天心脏仿佛一下被梗住了,十指抓住窗台,用力至关节完全发白,精雕细刻的木边被她尖利的指甲

  画出几道深痕。

  她吸了一口长气,抬起手,凝视精心保养多时但刚刚已被折断的粉红色长指甲,叹道:“白娉婷若死

  了,不但楚北捷会发狂,驸马也会发狂吧。“语气变得冷冽:”丞相为我想出了什么办法呢?东林大军虎

  视眈眈,白娉婷就在驸马府内,难道要我和附马决裂吗?“

  “臣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哦?”耀天转身,看向胸有成竹的贵常青。

  贵常青老成持重地微笑一下,清清嗓子:“请让臣先为公主说一说目前的形势。楚北捷昏庸好色,强

  抢了驸马爷的侍女,驸马爷向来善待白娉婷,不甘让白娉婷受人凌辱,使计将白娉婷带回云常。这一件事

  上,我们云常没有做错吧?“

  耀天思索片刻,已听出一点意思,点头应道:“白娉婷本来就是敬安王府的侍女,小敬安王将她从镇

  北王手上救回来,这是情有可原的。我们云常并没有做错什么,东林没有出兵的理由。“

  贵常青心中赞她聪明,慈爱地瞅她一眼,续道:“公主错了。不管有没有理由,只要白娉婷还在我们

  手上,楚北捷肯定会出兵。“

  耀天眸中闪过悟色:“你是说……要让白娉婷不在我们手上?”

  “正是。驸马爷是为了救白娉婷而去的,而不是为了伤害白娉婷,既然白娉婷又不在云常了,楚北捷

  还有什么理由开战?“

  “我们可以在驸马离开之后,将白娉婷放了?”耀天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为了得到白娉婷,压

  境东林,耗费了多少兵力,怎能说放就放?再说,驸马知道了,必然大怒。

  “

  “白娉婷如果不回到楚北捷身边,那么云常压境东林耗费的所有兵力都值得了。”贵常青老成在在,

  仔细分析道:“白娉婷是哀求公主放她走的。驸马爷不是很心疼她,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吗?又怎能怪公

  主看她可怜,软了心肠。公主要记住,驸马爷当初请求出兵时,为的是破坏楚北捷和东林王族的关系。如

  今目的已经达到,驸马再没有借口在白娉婷一事上坚持什么?难道他向公主请求出兵,还怀了其他的心思

  不成?难道我云常耗费国力出动大军,是为了让驸马和楚北捷抢一个女人?

  “

  后面几句说得强硬无比,却正合了耀天的心思。耀天听得心头畅快,露出笑容道:“丞相说得是,云

  常大军是为了国家而出动的,绝不是为了让驸马和楚北捷抢女人。驸马若为白娉婷的离开而责怪我,怎能

  对我云常众将领交代?我明白了。“心中一有定计,再不患得患失,眸中露出王族才拥有的决然光芒。

  “公主终于明白了。”贵常青欣慰笑道:“还有几个细节,需要仔细商讨。

  就算我们放走了白娉婷,

  也要楚北捷肯相信才行。万一白娉婷离开了,楚北捷反而以为我们暗中杀了她,那就不妙了。“

  “放走她之前,会让她留下凭证,说明是自行离开的。这应该不难。”耀天道:“只是……我们放走

  她后,再也无法控制她的行踪,万一她回到楚北捷身边,甚至再回到驸马身边,那我们岂非白费心机?“

  “公主可以放心,白娉婷恨透楚北捷,想来不会回到东林。”贵常青显然想过这个问题,“楚北捷和

  驸马都是白娉婷极重视的男人,以她的心高气傲,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她永远不会再见他们两人。“

  “什么办法?”

  贵常青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略为踌躇,终究还是压低声音道:“如今乱贼满地,到处都是没有王法的

  人,白娉婷一介女子孤身上路,万一遇上贼子,被……“省了后面的几个字,道:”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再

  见任何人?她是被路上没有名姓的乱贼害的,流浪天涯也好,含羞自尽也好,都与我云常无关。就算有一

  日楚北捷寻到了她,她也不会再和楚北捷在一起的。这笔帐,楚北捷自然还是要和东林王族算。毕竟是他

  们同意私下交易,牺牲了楚北捷心爱的女人。“

  耀天毕竟也是女子,听到一半,脸色已经变了,待贵常青说完,摇头道:“此事不妥。丞相难道没有

  别的办法吗?“

  “不死,但是比死更令她痛不欲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可是……”

  “公主!公主不能犹豫了。东林大军就在边境,驸马的心思也渐见端倪,不早点解决白娉婷,家国都

  难保啊。“贵常青语重心长,沉声道:”公主只需要在驸马离开后去见白娉婷,和她温言说上两句,让她

  留下辞行书,再放她走就行了。其余一切,臣自会安排妥当,不留一丝破绽。

  “

  跃天眼神复杂地连连闪烁,想了一会,仍是摇头。

  “公主!公主!请听臣肺腑之言……”

  贵常青还欲再说,被耀天一挥袖拦住,转身道:“丞相先退下吧,容我好好想想。”

  贵常青抬头看她倔强的背影,知道此时不宜再劝,只奸听从吩咐,行礼道:“臣告退。”重重叹了一

  口气,出了珠帘。

  耀天的背影始终没动,宛如一个僵硬的石像。

  绿衣走了过来,隔着垂帘禀报道:“公主,外面的……”

  “走开!”耀天一声怒喝,蓦然转身,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外砸。昨日才取出来使用的芳酿胭脂连着

  精致的翡翠盒子飞出垂帘,“匡当”

  一声砸在绿衣脚下,碎成一地怵目惊心的红。

  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你左右了归乐的生死,左右了北漠的生死,左右了东林的生死,现在又弹着琴,柔然而笑,要来左右

  我云常的生死吗?

  我云常堂堂大国,我耀天堂堂公主,怎可能是你指下的弦,要拨就拨?

  怎可能让你,毁我的国,毁我的家?

  耀天咬着下唇,将窗边绸幔,一寸一寸,用力撕开。

  东林与云常交接的边境上,战鼓响起。

  沉沉霭霭,似从遥远的天外来,带着天地之间古老的旋律,仿彿一股蓄而未发的力量,冥冥中靠近。

  旌旗遮盖日月,东林大军已经集结。远远看去,连绵不断的方块阵营,尽是沉着的眼神,兵刀的寒光

  。

  平原上,风正萧萧。

  清晨草上的凝霜,被将士们散发的杀气蒸腾得无影无踪。

  “王爷,龙狼大营的队伍也已经赶到。”

  楚北捷听了消息,挥手掀开门帘,走出帅帐。挺立的身躯如山峦一样稳重,目光炯炯有神地俯瞰下方

  整齐一致的军队。

  大军,已经集结。

  旌旗连天,一张张年轻而毫无畏惧的脸。这是东林举国之兵,是保卫东林的最重要的力量。

  楚北捷沉默地凝视面前一切。

  “都城那边,情况如何?”良久,沉声问身后的臣牟。

  臣牟叹了一声:“大王已经连续来了十六封急信命王爷立即撤军,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大王的信,

  王爷真的不看一眼吗?“

  一丝决然从楚北捷闪亮的眸中掠过,冷冷道:“本王看了他一封信,就已经失去了娉婷。”

  则尹的信使,终于送来了真相。

  白娉婷,究竟是否毒害东林两位王子的真凶。

  有什么用?

  即使娉婷真害了两位王子,他已决定仍要爱她怜她,即使娉婷没有害两位王子,大王和王后也不会不

  将她作为交易的筹码。

  在这纷乱的世道,真相又有何用?

  楚北捷恨极,犹恨自己。

  一封王兄的亲笔信,惊破月圆花娇,惊破隐居别院的安逸美梦。

  找不到任何借口,他舍弃了,是他舍弃的。

  从知道丽妃的孩子,王族的血脉会受到威胁起,是他自己下的决定,是他亲自做的选择。

  今生之中,他最错误,最悔不当初的一个选择。

  他知道,王兄和何侠就是用这个方式,让娉婷看清自己在楚北捷心中的地位,残忍地让娉婷发现,无

  论他们爱得多深,楚北捷在遇到选择时,最终被舍弃的,会是白娉婷。

  对于爱得澄清如水的娉婷来说,那是致命的打击。

  从明白这点的时候开始,锥心的痛,没有一刻停止地折磨着楚北捷。

  “有王爷为娉婷心疼,就算两手尽废,从此不能弹琴,又有何妨?”她仰首深深望他,将自己的一切

  ,毫无保留地交了给他。

  在他怀里唱着降歌,婉言向他倾诉衷肠。

  那颗骄傲的心,玲珑剔透的心,花尽了百般功夫,只为了让他明白,她有多在乎他,她有多么不安。

  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楚北捷心痛,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让楚北捷心碎。

  他从不知道,思念可以让

  人发狂。

  大军已经集结。

  娉婷,我就要向云常进发了。

  不惜一切迎回我的王妃。

  我要亲口告诉你,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在楚北捷心中,再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

  我们再谈一次惊天动地的情,真正的,千回白转,不改初衷。

  急促的马蹄声让楚北捷回头,一脸风尘的罗尚跳下马,飞跑到楚北捷面前跪倒:“王爷!”

  “隐居别院怎样了?漠然伤势如何?”

  隐居别院一战,漠然等以少敌众,众亲卫死伤惨重。罗尚算是其中伤得最轻的一个,受命留在原地,

  清理别院,照顾重伤的各位兄弟。

  罗尚禀道:“别院烧了小半,现在已经清理好了,死者也已经下葬。大夫们正在为活下性命的兄弟们

  疗伤,漠然伤势已有好转,但军田他……伤重不治。“

  楚北捷脸上黯然。

  这些亲卫,都是他亲手提拔,亲自教导的。一个个年轻力壮,热血沸腾,怎不让人心痛?

  “王爷……”罗尚显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能出口,探看了楚北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上:“我们

  清理白姑娘的院子,在醉菊姑娘暂住的小屋中,发现了她自行熬药用的药罐,还有几个方子……“

  “药罐?”楚北捷声音骤沉:“本王离开后娉婷病了吗?”

  “属下命大夫查看了剩下的药渣,他们说……说……”罗尚忐忑不安地抬眼看看楚北捷,立即垂下眼

  帘:“说是补胎的药。那些方子大夫们看过,也说是补胎的方子。”

  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在头顶上方。

  楚北捷凌厉震惊的视线定在罗尚后颈处,几乎要把那灼出两个洞来。

  娉婷有孕了……

  她纤柔的腹中,竟然已经孕育了他们的骨肉!

  伤透了心的娉婷,是怀着他的孩子被带走的!

  有生以来在战场上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击给予楚北捷的痛苦。

  惊涛无声无息袭来,在脑海中拍打呼啸,心脏的剧痛让他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心上一直压着的巨石骤然重了千倍,压出更深的血痕。

  心脏痛得麻木,身躯僵如化石。

  “发兵。”楚北捷悲伧地抬头,发出命令。

  “王爷?”

  楚北捷目光如炬,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宇一顿道:“传令,拔营上路,正式向云常发兵!”

  娉婷,你和孩儿再等一会。

  我立即就会奔驰到你的身边。

  楚北捷向苍天发誓,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爱你,永远不再被任何人和事隔开我们。

  如你所期盼的一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的爱任凭千回百转,永不改初衷。

[ 本帖最后由 快乐兵团 于 2008-12-24 21:07 编辑 ]
2008/12/24回复
2008/12/25回复
第五卷、第六章


  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现在已经

  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发光的,只余一支精致的夜光玉钗。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着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这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问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击退堪布城下十数万大军。

  仅凭一曲。

  “上将军夫人也病倒了。”若韩顿了顿,苦笑道:“我们都错了。”

  森荣不解。

  若韩道:“楚北捷正是因为不知道则尹上将军的隐居处,所以才夜闯军营,虚言恫吓。他跟踪我们的

  传信兵找到了则尹上将军。”

  森荣变色道:“那岂不是……”

  “他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顾死活夜闯军营,不为国家大事,只为儿女情长?”森荣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长气:“原来楚

  北捷攻打云常是为了白姑娘,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韩点头道:“不错。如今白姑娘命丧松森山脉,看来楚北捷的雄心壮志也被消磨了。他虽和我北漠

  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叹。

  一个是英雄,一个是佳人。

  天意弄人。

  两位战将都曾跟随娉婷打过堪布之战,心下恻然。沉默片刻,森荣沉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今

  晚要找个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粮军务要一些好酒好菜,还有,军营中剩下的几坛好酒,我也要

  了。上将军,军旅中将领不得喝酒,我向你讨个情,让我今晚喝个痛快,可行?”

  “怎么不行?”若韩感慨一声:“今晚,我们所有曾经参与堪布之战的北漠将领,就在月夜下为白姑

  娘痛快醉上一场。”

  长醉忘痛,怎能不醉?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白娉婷呢?

  天色为什么一直那么灰暗,暗得近似不祥。还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着,不曾真正的睁开?

  记忆中她曾被白雪围绕,雪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肺。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别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时,瞅见熟悉的人经过,

  被她的歌声留下,驻了脚步,沉迷地听。

  但都散去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压过来,让人不明所以,彷佛没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

  负了这份自作聪明。

  “大姑娘?大姑娘?”声音好遥远。

  娉婷睁着眼睛,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印的人影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她转头,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过,动一根头发都会牵扯出浑身的痛。

  “嗯……”娉婷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酸痛过去。

  孩子呢?

  对了,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动静。

  “别怕,我们已经喂你喝了药啦。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

  头顶上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娉婷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她望望上面的屋顶。多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屋顶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

  彷佛永远也见不着屋顶。

  真好,终于获救了。

  “醉菊呢?阳凤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谁?阳凤?”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会,咧嘴,呵呵笑开了:“哦,我知

  道,你说的是我们上将军夫人。唉呀大姑娘,你还没找到上将军夫人吗?都这么久了,马儿都生马驹了,

  你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脸,忽然,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尔山

  寨路上碰到的那个大个子,你叫阿汉。”

  “哈,大姑娘你想起来了?就是我!阿汉!你还送马给我呢,叫我留下银两娶媳妇。”阿汉爽朗地大

  笑起来:“告诉你,我娶了媳妇了,快有小阿汉了。”

  屋顶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问:“你不认识醉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撞见的嘛。我上山给老婆打野味补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还溜溜跑个不停,钻进岩堆里

  不见了。我进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个快冻僵的大姑娘。”阿汉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是高兴。

  

  “你救了我?”

  “当然,当然啦!”阿汉比划着:“从雪山上抱回来,还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亏我劲大呀。你快冻

  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汤才好一点,嘿,野兔子汤就是补身子。还有我请别人从远处带回来的好安胎药,

  都喂了你啦。本来是要给我老婆吃的。”

  听他这么说,娉婷大觉不安,又是感激。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头硬,怀着小阿汉还能干活,不怕的。”

  阿汉正得意地说着,屋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着问:“阿汉,你又

  自己和自己说话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过来,向娉婷得意地介绍:“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

  小腹,啧啧地说:“这是小阿汉。”

  阿汉嫂有着和阿汉一样的热情,笑着拧了阿汉一把:“柴没有了,快砍柴去。”

  对娉婷说:“大姑娘,你总算醒了。怎么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

     上去,阿汉这笨瓜,居然瞒着我上去打野兔子。”

  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大概因为救了人,显得很高兴,乐滋滋地端详娉婷:“再弄一只肥鸡来,就可以

  让你脸色红起来了。”

  娉婷心里却想着别的。

  三天的期限过了没有?

  假如救兵到了,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岂不把阳凤和醉菊急个半死?

  不过,老天还是慈悲的,让她和孩子都熬过来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温柔的抚着小腹,里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全在里面,那

  是生命的感觉。

  “阿汉嫂,我想……”

  “饿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摇头,这位阿汉嫂说风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汉非常般配:“我想赶路。”

  阿汉嫂瞪大眼睛:“赶路?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不行不行,我还准备明天弄肥鸡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从床上撑起上身:“我要去找阳凤,找你们的上将军则尹。”

  阿汉在门外砍柴,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候把头探进窗子嚷嚷道:“上将军归隐了,大姑娘

  ,你找不到的。听说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尽快过去,他们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

  阳凤,还有醉菊,都会很着急的。

  隆冬快要离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着直条的小坎,缓缓流淌。

  松森山脉上的雪,也会这样融化吗?

  何侠取了云常虎符,领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肃穆地将虎符双手奉还。

  战争已经结束,调动大军的权利收归耀天公主。

  贵常青看着何侠手中的虎符在众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耀天对何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绝不会颁布收回虎符的王令。

  “驸马生气吗?”

  早朝结束,耀天瞅着归还的虎符,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连忙派遣绿衣将何侠召来,见夫婿神采奕奕,

  应命而来,心里才安定了些。

  何侠愕然:“何侠为什么要生气?”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侠恍然,哈哈笑起来,无奈又怜惜地看着耀天,摇头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我难道不是夫

  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摆坐在耀天身边,携起她的手,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

  来,压低了声音问:“丞相祝公主早生贵子呢,怎么样才能向公主讨个王令,让本驸马帮上忙呢?”

  耀天见他靠过来低语,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认真地听了,才知道这个人又在逗她,两颊顿时红了

  ,蹙眉把头扭到一旁,嗔道:“刚刚才下早朝,驸马又不正经了,让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训多久呢。”

  “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何侠一本正经,挺直了腰杆,咳嗽两声:“生儿育女,是人生大事,连老成

  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么会是不正经?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这个忙本驸马是帮定了。“

  耀天心里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红着脸道:“不找驸马帮,能找谁帮呢?”

  声音似蚊子般的低,几乎让人听不见。

  “嘿,那我今晚在驸马府恭候公主大驾。”何侠喜滋滋,也不顾王室礼仪,猛然往耀天脸上香了一口

  ,才站起来:“我先去处理军务,公主记得今夜之约。”

  耀天瞅着他大步走远,越发有龙虎之姿,唇边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

  正巧绿衣送莲子糖水上来,

  瞧见耀天的神态,娇笑道:“奴婢就说不用这么早将糖水端上来嘛,公主刚刚见了驸马,已经甜得发腻

  了,怎么还尝得出别的甜味来?”

  “绿衣,你现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复端庄的坐姿,低骂一句:“一定是跟着驸马学

  的。”这下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当夜耀天驾临驸马府,下了马车,却不见何侠出来。冬灼跑过来请安道:“公主殿下,驸马爷派人来

  传话,他今天处理军务,要稍晚一点回来。晚饭已经备上了,都是驸马爷吩咐下的,公主爱吃的小菜。就

  在后院侧厅用饭可好?”

  耀天听见何侠未回来,不免一阵失望,只得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那就吩咐他们将饭菜摆在后院侧厅了。”

  饭菜果然可口,耀天常来驸马府,驸马府的厨师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饭菜汤水里花尽了心思,做得比

  王宫里的还精细。

  但何侠不在,耀天食之无味,懒懒动了几筷子,抬头看了几回天色,又命绿衣去派人打听。

  绿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几拨子人去问了。大战虽然结束,但军需抚恤犒赏,都有得忙

  呢。”

  耀天幽幽叹了一声。

  等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向外观望的绿衣忽然叫道:“驸马爷回来了!”

  耀天暗喜,站起来往窗外望,果然见熟悉的身影雄纠纠地往这边赶。何侠一进门就抹汗,笑着问:“

  公主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驸马吃过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何侠将抹汗的白巾扔给侍从,就在桌旁坐下来。耀天忙吩咐侍女们端上热饭热菜,

  亲自递过来一双筷子。何侠接了,瞅着她笑了笑,一边挟菜,一边解释:“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今天的

  事不干完,明天更没工夫。让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过。”

  “军务竟这么忙,我看还是调两个武官过来,帮驸马分担一些才是。”

  何侠匆匆扒了两口饭,摇头道:“现在不患人少,只患人多,再调两个过来,更有得忙了。”

  见耀天不解,耐心解释道:“抚恤犒赏这些事,评定等级都不难,难就难在需要调动钱粮。我管辖下

  没有专门的钱粮库可供军队支取,每一笔钱都要向国库请领。请领一笔,不知道要经多少官员点头,要写

  多少单子。我能等,可军中的士兵们怎么能等?今晚我在国库那里磨了半天,他们才批了我头五千人的赏

  钱,明天还要去和他们缠呢。”

  耀天听得认真,自己手中也持了一双筷子,一边在旁帮何侠加菜,一边缓缓道:“这可不是小事,犒

  赏抚恤都这么磨蹭,士兵们心里不痛快,可不是动摇军心吗?”

  何侠显然累了,一碗饭很快下肚,又要侍女再装一碗上来,赞同道:“公主说得对。我现在反而不担

  心这个,大不了我就累一点。但军队钱粮调动这么磨蹭,万一战事忽起,兵临城下,哪里还有时间慢慢地

  申领?东林军来过一次,路线地形都已熟悉,下次再来,未必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准备。”

  何侠向来有将才之名,耀天执政日子也不短,知道他说得不错,也不犹豫,当即道:“军队确实应该

  有自己的钱粮库,我明天早朝就下王令,设立一个新库,全归驸马掌管。这样有钱有粮,才好带兵。”

  何侠轻笑着劝道:“公主不要忙着下令,这事还是先和丞相商量一下才好。

  万一丞相事前不知,我们可能都要挨训呢。”

  “驸马放心,于云常有益的事,丞相从没有不答应的。”

  说了一番正事,何侠饭已经吃完,惬意地伸个懒腰,斜眼看着耀天,坏坏地笑道:“国家大事已经说

  完,该轮到夫妻小事了。公主想听什么甜言蜜语,尽管下王令吧。”

  耀天嗔道:“刚才那一本正经的驸马跑哪去了?我才不为这个下王令,你的甜言蜜语太多了,直叫人

  吃不消。”

  何侠爽快应道:“好,那我从此不说,公主可不要伤心。嗯,让我想想,既然不能说亲密话,那弄些

  什么东西哄我的爱妻高兴呢?”

  耀天见他苦思冥想,印着烛光,长眉入鬓,俊美非凡,又带了那么点讨人喜欢的邪气,左右都是心腹,

  没有外人在旁,也不再摆出一国之主的矜持,笑着用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撒娇道:“驸马不许再装,看

  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藏了好东西不让我知道。快拿出来进贡,否则小心家法伺候。”

  何侠见她露出女儿娇态,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暗中用力,耀天“呀”一声,身不由己被扯了过去。何

  侠搂住她的腰肢,就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摩娑着她的脸蛋,问:“歌舞好看吗?”

  “什么歌舞?”

  何侠黑钻石般闪闪发亮的眸子凝视着耀天,蓦然低头,在耀天颈上轻轻咬了一口,耀天又“呀”地叫

  了一声,尚未开腔责怪,何侠戏谑道:“公主又在哄我。前日驸马府请了一班北漠舞姬来,个个美艳动人

  ,这么大的事,没人向公主禀告,公主会不知道?恐怕醋坛子早就在肚里翻了无数大浪了……啊,好疼…

  …”

  耀天狠狠拧了何侠一把,收回手,扭头道:“驸马看错了,我可不是乱吃醋的女人。”

  何侠揉着被拧的胳膊:“既然不吃醋,怎么手劲那么大?”又凑上去,在耀天耳边低声道:“禀公主,

   这两天忙着干活,那些舞姬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呢。趁着今夜,不如唤她们出来跳舞,我们喝酒取乐。也

  免得你一个人在宫里乱吃飞醋。”

  耀天听他说不曾见过那些女人,心里喜不自禁,转过头来:“那样有趣,让我也看看北漠的歌舞有何

  不同。”又帮何侠揉胳膊,红着脸问:“真的很疼?”

  不问还好,一问,何侠立即愁眉苦脸:“很疼,比挨了一剑还疼。”

  耀天忍不住又擂他一拳,小声骂道:“还天下名将呢,威名都满天下了,怎么见了我就这么个不正经

  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的兵,我那么正经干嘛?”何侠不再作怪,畅快大笑,顿显豪气。

  传令侍从将那群北漠歌女都唤过来,就在后院亭子前的小石台上跳舞。他们夫妻俩在亭子里喝酒取乐。

 

  当夜天公倒也作美,月亮挂在空中,又回又亮,照着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舞姬们穿着北漠的舞裙,五彩斑斓,腰间系鼓,灵巧跳跃间双手击鼓。耀天从未见过,分外新鲜,看

  得十分入迷。

  何侠明明劳累了一天,兴致却比耀天更好,一舞既了,击掌高声赞道:“这一曲舞得漂亮,仅为此舞

  ,就应喝上三杯。”

  耀天与他对饮了一杯,掩住杯口,摇头道:“驸马,我酒量可比不上你,不要三杯,一杯就好。”

  何侠快意正浓,也不勉强她,点头道:“公主请随意,但这般妙曼舞姿,令人心神俱迷,我一定要喝

  够三杯助兴。”

  连饮两杯,击剑而歌。

  “飞天舞,长空梦,情意不曾重……”他声音清朗,中气又足,竟非常悦耳。

  耀天听何侠的甜言蜜语多了,但却从不知道他唱歌也如此好听,眼中露出诧色。

  但何侠一句即了,不再继续,停了击剑,扭头笑着吩咐:“刚刚的腰鼓舞很好看,还有没有带着腰鼓

  跳舞的?再选一曲来跳。”

  不知不觉,月过中天,美酒去了十之八九,多数入了何侠的肚子。他酒量再厉害,此刻身子也有点摇

  晃。

  耀天怕他喝多了伤身,柔声劝道:“歌舞虽然好,但我们已经尽兴了。进房休息好不好?”

  何侠并不贪杯,他向来对耀天百依百顺,当即放下酒杯:“不错,是该休息,公主也累了。”

  站起来,屏退侍女侍从等,独自携了耀天,一同入房。

  两人闹了大半夜,伺候的众人早昏昏欲睡,见两位主人总算知道该去睡觉,心里都大呼万岁,那群北

  漠舞姬更是如逢大赦。

  只等何侠和耀天进了房间,后院中顿时撤灯的撤灯,收拾的收拾,不一会,刚刚还热闹喧嚣的后院,

  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只有月亮还没变,又大又圆,依旧挂在天上。

  清冷的空气在院中缓缓流动。

  冬灼也累了一天,上床就闭了眼睛大睡。不知为何,睡到一半却忽然莫名地醒了,睁着眼睛看看天外

  ,月亮还是挂在天上,看来自己没睡多久。

  不由又想起娉婷。

  娉婷是极喜欢赏月的,不但喜欢明月,也喜欢星星,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这样一想,睡意全无。冬灼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出到屋外,一阵冷风直卷过来,让他猛打了两个寒

  颤。

  风中隐隐传来什么。

  冬灼觉得奇怪,驻步,侧耳听了听,不错,是有声音。他一路走过去,绕到后院,利刀破风声更盛。

  抬眼一看,不由愣住了。

  明月当空,剑刃森寒。

  清清冷冷的后院中,白雪上一道矫捷人影。

  “少爷……”冬灼轻轻喊了一声。

  何侠彷佛全不知身边有人,双眼炯炯发光,宝剑到处,便掠起一道白光。

  冬灼见何侠剑势正盛,院中风声猎猎,彷佛发泄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愤。冬灼不再开口打扰,静静站在

  一旁。

  没有人会打扰此刻的何侠。

  他的剑在手。

  天下名将,小敬安王,当今的云常驸马,此刻宝剑在手。

  在朗朗明月下,持剑而舞。

  彷佛要将他的一生,在这剑光中印照出来。

  腾挪间转之际,势如蛟龙,剑势如雄,气吞山河。

  一套敬安剑法舞完,额上已经满是热汗,单衣全贴在身上。何侠这才收了剑,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与冬灼擦身而过时,淡淡道:“北漠传来消息,娉婷去了。”

  提剑回到耀天所在的寝房前,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房门无声无息关上。

  冬灼呆立风中。

  院中清冷。

  万籁俱静,人们沉睡在甜蜜的梦乡之中。

  更鼓从远处响起,越发显出这一片寂静。

  娉婷。

  那个巧笑倩兮,爱看月儿的娉婷姐姐,去了。
2008/12/25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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