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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篇还算不错的,不过太风花雪月了,不喜欢的就不要看了(已转完整版)

1849771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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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语声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觉得身体里有一样东西没有了。如此空落。
  万籁俱寂。静中却又似包围了很多细微的声响。
  那是来自哪个世界?
  前生,他和她真的相恋,她忘了他。
  不不,可笑,玩笑而已,可为什么心那么悲伤。
  她仰头看灯光下的浮尘,仿佛忘了自己。
  几天后,她突然收到方圆的电话。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她愣了下。
  “可以出来吗?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她木然的点头,忘了对方看不到她的点头。
  “说话呀。”方圆在电话里不耐烦。
  “可以。陈太太。”她回答。
  在一家咖啡馆见的。
  她去得早,先点了卡布其诺等方圆。她想吃甜的腻的东西,这几天过得很不好。什么都没做,一直瘫在床上,累了睡,醒了发呆。饿了随便找点吃的。她庆幸有个外力把她强行拉出来。
  出来的时候,透着清冽的空气。她觉得内心慢慢活过来。
  方圆迟到了。晚了不是一点,40分钟。但是时间对语声也没意义,她不介意。
  “你,怎么这样?”方圆第一眼见她,讶异地说。
  “怎样?”她不知自己怎样了。出门的时候,换了合体的衣服,梳了头发,但是没化妆。反正她一贯不化。
  “脸色不太好啊。”方圆点了烟,看着袅袅的烟柱,说,“煎熬吧,见不了他。”
  “不是。”语声当即否定。
  方圆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语声说:“知道。”
  “哦?”方圆惊疑地看她。
  语声说:“让我走是吗?走得越远越好,是吗?”
  方圆笑说:“真得冰雪聪明,难怪陈剑和至鸣都喜欢你。”嘴边有一丝讥笑。
  至鸣和她的关系,她也知道了?他,这几天好吗?不由得希望她多说几句他。可她并不说。只说:“话既然说开了,我也不隐瞒。我爱陈剑,想跟他白头偕老。虽然,他现在不爱我,但是我相信感情可以培养。只不过,你老在他面前晃,我再努力也没用。”
  “明白。”语声说。
  方圆点头,说:“说得挺干脆,只是希望做事风格不要拖泥带水。要多少钱?”
  语声想了想,说:“必须收下钱你才安心是吗?”
  “是。那就是交易,有承诺。”
  她说好吧,我收。象征性给点。
  方圆从包里取出支票。递给她,有备而来,是一张限额在100万之内的空白支票。
  “够不够?不够可以说,钱是好商量的。”
  语声收下,说:“行了。”
  将咖啡喝光,说:“我可以走了吧。”
  方圆说:“等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不愿被人以看动物的目光打量,别过头,说:“还有什么,请夫人吩咐。”
  方圆说:“你挺特别。至鸣为你病一场,好似也值得。”
  “病?他病了?”
  “你在关心他?”
  她不语。
  方圆说:“也没什么,生了场病,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很安静。”
  她的心略略放下些,一会却又莫名其妙地揪起。
  “我倒挺希望成全你们的,不过你知道要进入冯家,你这样的条件是很困难的。”
  顿了顿又说,“很抱歉语声,要让你离开北京,我知道其实我没这权利,你也无须听命于我。只是,我怀孕了。陈剑的孩子。我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没有健康的家庭。”
  语声愣了下,随即说:恭喜。
  方圆说:三个月了。
  语声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回来了。
  拿了包就走。
  这个地方是个伤心的地。还是离开得好。
  她重重叹了口气。在门口的镜子前,她看到自己的脸,惨白、消瘦,形如鬼魅。
  开始准备离开。
  不知去哪里。上海上的学,家在无锡,去上海谋求发展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有此打算。念头升起,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主意。
  是谭亭。说:还记不记得我。
  她真没听出来,说:不好意思哦。
  谭亭似乎有些失望,说:贵人多忘事啊。西藏。
  想到那个明快魁伟的男孩,她笑逸出来了。说:是你啊,还记得给我电话。
  他说,你不给我电话只能我给你了。姐姐,最近怎样?
  她忽然有倾诉的冲动,说:不好,一团糟。我想离开北京了。我现失业,你说哪个城市比较好找工作。
  他忽然雀跃,说:来杭州吧。
  “杭州?”
  他说,姐姐,你真来,工作都现成的,我叔,是一家企业的人事主管,他们公司正招人,我给你引荐。
  “真的吗。”语声想想反正没地可去,反正杭州离家也挺近,说:那我就来了。你先帮姐姐我找个房子。
  “房子,还不简单,我有个超大的房子,一个人住不了,你来吧。”
  语声大大咧咧,就答应了。
  有了目标,就有了干劲。她收拾东西,把杂物卖的卖,邮得邮。而后跟房东退房。
  谭亭来电话,催她三日后去面试。她就订了去杭州的机票。
  万事俱备,只欠一走。
  看着满地的狼藉,语声心里倒又空落起来。有感情喽。她想。也不知对这地方还是对这的人。
  振作精神。她给秦心打电话,约她和林松等旧同事吃饭。
  来了十来号人。大家一起去簋街吃麻小喝啤酒。还是同以前一样不三不四。
  “主任,你不在,我社的损失,犀利的主笔没了,杂志四平八稳,越来越没看头。”
  “主编现在更年期症状越来越明显,你不在,也没人治。老无故训我们,你们那写得叫什么狗屁文章。狗屁文章哎。”
  “主任,现在跟谁拍拖啊。我那海龟朋友还要不要?”
  ……
  “烦了你们。”语声说,“见你们头就疼一次。好在,我终于要远离你们这些乌鸦嘴了。”
  “走啊?要走啊?”
  “怎么,留恋。”
  “是啊。没有主任,这城市的月亮也不一样啊。”
  “哎,怎么煽情的本事有,写稿的本事没。”
  秦心拉她,说,真走。
  语声点头。
  “为什么?”
  “想离家近一点。我妈身体不好,做个孝顺女儿。”
  大家无话说。像默哀一样。
  “行行,别兔死狐悲似的。我好好的。”语声调节气氛。大家才稍稍活跃些。
  秦心陪语声回去。因隔得不远,走回去的。
  “冯大公子没戏了?”秦心说。
  “从来没有过戏。”
  “不会,凭我多年的看人本事,人对你一往情深。语声,你别活在过去好不好,忘了陈剑,追求自己的幸福。”
  “不是陈剑的问题。我跟他不可能。我们没有感情。”
  悉悉索索睬着落叶走,语声心里悉悉索索的难过。两天后就彻底走了。真的,一点没留恋吗?
  沉默了会。秦心说:“有个小道消息,听说陈剑在帮史氏做事。史正雄似乎很欣赏陈剑,对了,陈剑在闹离婚你知道么?听说史正雄有意将自己的衣钵传于他,当然,条件是,上门入赘。”
  语声觉得很乱。方圆怀孕了,陈剑却跟史若吟扯上关系。
  “哎,也许,陈剑离婚是为你。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了。不过最终也是你的事,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不要有太多负担。”秦心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为我好。谢谢。”到家门,语声跟她拥抱,说:“我反正要离开了,会把往事丢得一干二净,我会活得很好,做快乐的自己。”
  “好。我会时常骚扰你。”
  “恩。”
  互道珍重。
  回房。手机响了,又是陈剑。
  跟方圆见面后,陈剑给过她很多电话,她都没接。有时候他无休止,她就关机。但是今天,就算告个别吧。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都要疯掉了。”一接通,他就抱怨,很疲倦的样子。
  “你身体没事了么?”
  “没事。语声你住哪里?我有话对你说。”
  “真没事,跟以前一样好端端的?”
  “真没事,你怎么样,上次方圆是不是找过你?你听我解释。”
  “恩,那就好。陈剑,好好对方圆啊,你可是要做爸爸了。恭喜你啊。”
  “别听人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她骗你知道吗?”
  “你怎能这样说呢?”语声看过报纸,有方圆怀孕的相片。
  “跟你说,不是我的,我早就不跟她同房了。语声,你说你不能忍受,我就再也没有和她有过什么。她只是想用孩子来逼走你。”
  语声觉得有点乱糟糟的。头痛了下。按住,说:“无论怎样,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挽救你们的感情。她好歹是孕妇,你别跟她吵。”
  “语声,我在离婚。很快就会办下手续。我们结婚吧。以前,你记得吗?我说我们要生两个孩子的,一男一女,让他们有个伴。”
  语声呆一呆,是的,很早以前,在爱之巢,他强迫她未遂,说:你小心我找别的女人。她说找啊。他说真找。她说,小心我打烂你的腿。他把她拥到怀里,说:你喜欢男孩女孩。“男孩,要像你才好,你长得好看。”“不,我要女孩,要跟她妈一样,有个草莓鼻子。”“霍,还说我啊。”她小拳头槌他。他说:那就一男一女,哥哥照顾妹妹,我们一家四口,手牵手,出去玩,多甜蜜。
  是啊,多甜蜜。她心里怅然。可惜时间,从来不会停在某时某刻。
  “不可能了。我也不要你那么做。还是好好待你妻子吧。她真的爱你。”她索然说。
  “语声,我认错,行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在一起。真的,我错了。”
  “你不觉得你自己错了,你只是已经初步得到了,所以,你可以放手,如果一无所有,你怎么会为我放弃。如果会,那么当初你就不走这条路。”
  电话里面沉默了。
  语声萧索笑了笑,说:“就这样吧,陈剑你不要再找我了。祝你幸福,还有,成功。真心的。”
  迅速切了电话。
  就这样完了吧。她觉得心很岑寂。
  两天后,她拿了行李去机场。排队去换牌。有人忽然抓了她胳膊,强盗一样,将她拖出来。她的脚在光滑的玻化砖上滑了滑,趁势被人拥入怀中。不用抬头,闻着那树林般的气息,她就知道是他了,冯至鸣。
  她心有点跳。很奇怪的,像暗恋的女生终于与思慕的对象面对面。有点紧张,有点恐慌,又有点甜蜜。
  “为什么不抬头?心虚?还是不愿见我?”他说。声音很低沉。
  她慢腾腾抬起头,见他脸上有一种探究的神色,带着高傲的冷漠。
  她心里不太好受。两人就像几万年没见,隔了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他嗤笑了下,说,“你从别人身上走过,从来不会在意是否丢下东西。因为丢下也只是一时的粗心大意。忘了我,比忘掉一只死老鼠更容易吧。是秦心告诉我的。”
  她没说话。垂下头。
  他突然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我求你留下,你会不会因我而留。
  她心缩了下。恐慌起来。
  很快就是一片茫然。她只看到心上的白雾,没有灯塔。跟他走到哪里去呢,怎么可能留下。于是,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他的手放下了,嘴角又是自嘲的笑,说:知道没用的,虽然忍不住一试。那么,请便。
  她还是垂着头,脚无措地磨着地,一下两下,划着圆,就像在他肚子上画饼。
  忽然胸臆一热,似有什么翻滚。她知道是眼泪。最近她的眼泪不知怎么多起来了,好像一生的眼泪攒到一起用了。
  她死命咬住。过会,说,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匆匆蹲下身,去开行李箱。
  忽然又停住了。她本想把那幅画送他,可是他留着她的像算怎么回事。
  “什么?我很好奇,你还有什么留给我。”他说。
  她说,算了。
  他说我想看。
  她说,好,那就看一看。
  掏行李,行李整得很乱,她乱七八糟地掏。
  他在边上说:你真还没学会做女人。
  她说:不关你事。
  他说:想照顾你也不行,妹妹,别让我心疼。很轻佻的口吻。
  她心又缩了缩,终于把画取出来了。
  他拿过,说:是你吗。不像,美化你了。
  你过分。她一脚就踢向他干净的西裤。
  他说:我收了,因为反正不是你,就当看个美女意淫一下。
  她看他收起,呆呆地看。他长得高,颀长挺拔,像白桦树一样。她喜欢那种树。虽然多数被用来比喻女性。此刻她送给他。他的嘴唇线条很好看,鼻梁很高挺,眼睛总是在不屑,可他其实不过虚张声势,她不了解他吗?
  她忽然觉得对他很熟,就像认识几千几万年似的,他们的感情老得像一尊化石。
  难道,真的是她忘了他吗?在很远的以前,他们相爱,立下盟誓。
  她觉得眼泪又要出来。
  忍住,高兴地分别。张着亮晶晶的笑,说:冯至鸣,好好看那幅画,那里有个秘密。
  “什么?”他再度拥抱她。
  她一低头,说:不告诉你。
  他说:我想吻你一下。
  她说好。仰起脸,他们吻了,在人潮人海中,在擦肩而过中。吻得缠绵而恒久。
  最后,他在她耳畔说:知不知道我很爱你。
  他忽然放开她,转身大踏步走了。
  他不要看分离。
  他不要无望的爱。
  凝视他的背影,语声的眼泪还是出来了。无声地流。
2008/06/18回复
20

  时光如点着的烟,一寸寸燃烧,遗下往事的灰。
  又是一年春好处,江南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清晨,语声在鸟鸣中自然醒。推开窗户,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昨夜落过一场雨,雨幕横斜中吹落了一地的桃花,点点粉色衬在湿润的黑土上,有种飘零的美。
  谭亭在园中习画,听着声响,抬起头,朝楼上的语声吹了记口哨。
  这个公寓很有年头了,相传是某某军阀的公馆。里面植被浓郁,红砖黑瓦,有种幽森的味道。艺术家总是喜欢古怪的氛围,家境富足的谭亭买下了这里的二楼。楼下是一片桃树林,林前有一条浅细的河,河边都是蔷薇,为了看清自己的容颜,一个劲往水里长,水面岸边纷纷扰扰,这个春天,全是花木的喧嚣。
  语声洗漱一番,开始做早餐。刚搬过来时,语声呆了下,说:“怎么这么奢侈,我可不敢住。”屋子是欧式风格,精致、华丽,异国风情。
  “不就找个睡觉的地吗,怎么不敢住。”谭亭推开一扇门,将她的行李放进去,说:你的房间,喜不喜欢。
  是个朝阳的房子,对着林子,可看远处阳光落在水上的点点金光。房子布置得像个公主房。有粉色的纱幔。碎花镶金边的墙纸。
  语声说:哦,这房,你是打算给你女儿住的吧。我住进去,不太相称,没觉得我像个老巫婆。
  谭亭说:咳,我可是费了很大劲的,征询过很多女性朋友,都说女人都有公主梦,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好吧好吧,”语声勉强笑纳。又怯怯问:“大概需要支付多少房租,我还没上班,适当优惠一点。”
  谭亭说,空着也空着吗,要什么钱。
  “那不成。我从不轻易欠人情。”
  “那。”谭亭想了半天,说,“做家务抵工钱吧。”
  于是,语声就承包了这个房子的一切家务。
  谭亭出身书香门第。父母亲戚都是学者教授。他本人跟着蜚声国际的知名画家柳时英习画。也算年少有成,十几岁就拿下国际大奖。家里有钱,对钱没概念,天真烂漫、清朗通脱,时有名士风范。
  两人相处比较愉悦。他时常外出采风。隔日子上上课。语声见他的时间不算多。大多是周末。他回来,享受她做的美餐。
  日子在春风里走得很温煦。语声的工作也很顺心。她在企划部做文案,凭借出色的文字能力、良好的人缘和活泼的天性,很快引起高层的重视。谭亭的叔叔曾偷偷告诉他,刘总很欣赏她,似有意升她做他的助理。
  对刘总她印象欠佳,公司年终舞会的时候,他与她跳过一支舞,挨得过近,手也不算老实,让她心里不自在了好久。所以,对这样的升职,她没任何兴趣。即使降临到她头上,她大约也会推拒。
  当然这样和风细雨的日子,并不代表她的心就波澜不惊。是的,她有想念。晚上,总有人影袭上她的心,溅起涟漪,让她好一阵的惆怅。
  她一直关注北边的消息。
  陈剑还是离婚了。现在与史氏关系密切。
  他的公司发展迅猛,今年开春,他捐出300万成立寒门基金,资助贫穷学生。并称每年将拿出营收的1%作慈善和公益事业。赢得公众关注。
  HU3也开发成功。陈剑一时风头无两。
  语声时常会对着报纸、杂志上他的相片发呆。良久,脑子里纷繁的念头终究归为阳光下一缕怅然。
  爱过,不如错过。再久一些,记忆会变成标本,往事也不会再伤人。她想。
  他一直在苦苦找她,她知道。有次,父亲实在忍不住,将她的手机号供了出去。他打来,她不小心接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语声,你先别挂,听我说完。
  她没挂,也没说话。
  他继续说:你在哪,我见你,哪怕你不接受我,你不要躲着我,我想我,会尊重你的生活。
  她依然没说话。
  他又说。语气哀恳而焦急,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这样的形象与在媒体前出现的淡定从容的陈剑不一样。可她没法心软,因为心早已经回不去了。
  她挂了。换了号。难过了很长时间。
  要说没有感觉是不可能。到如今,她已经不确定,这段感情后她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估计不能。因为连冯至鸣她都放弃了。
  是的,她也想念那个人,只是非常阴暗。在夜的角落,偷偷地想,带着越来越难以自控的温度。是身体在想。不是她。
  可是,身体不是她的吗?所以,每次想到他,她都刻意逃避,因为一团乱麻,纠结着她难以理清的情绪。
  早饭做好。语声出去叫谭亭。
  谭亭大概刚作好,将画笔一扔,围裙一脱,站着前后远近细审。说:为了捕捉雨停的片刻,我一夜未睡。
  “好辛苦啊。艺术让人痴迷总有点道理。”语声在边上说。
  谭亭似乎不大满意,左看右看,又上去补了下。说:如何?
  “好。”
  “你只会说好。”
  “在我眼里就是好嘛。不好意思,我才疏学浅,无法做你知音。”语声做个鬼脸。
  谭亭突然定定看向她。语声左右顾盼,说:看什么呀。
  “别动别动。太阳在你身后钻出来了,你身体边缘都是金光。好美。”
  他拿起速写簿,哗啦几下,就勾勒了一个影子。
  她烦,因为好几次,他都会突然被她某个动作打动。要求她保持数秒。她愣愣地站,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
  连忙挥手,转个圈,破坏他的美感,说,吃饭吃饭,不吃我吃了。
  他说:语声。
  哦?语声疑惑地看他,因他眼里有一抹异样的光彩。
  “你很美。”
  “哎,真的。头次有人说我美。是不是艺术家的眼光不太正常。”
  “语声,”他恳切地说,“我很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啊?语声嘴一张,无法置信。
  “真的。”他又补充,“觉得你很自然。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属于天真不掩饰的。
  “那个。”语声讷讷说,“不行哎,你比我小,我从不考虑比我小的孩子。比我小的男性我都只当是孩子不是男人。”
  “我抗议。”他天真的愤怒,“我个子比你大很多。我看上去也比你老。”
  “那也不行。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知不知道?被比自己小的男孩子喜欢很丢脸的。”
  “怎么丢脸了?”
  “不知道。我总觉得挺难为情的,所以,谭亭,咱们还是做姐弟,我照顾你啊——吃饭吃饭。我肚子饿了。”
  语声施施然往屋走。拒绝谭亭,可是一点内疚都不用有的。从没想过这搭子事吗。
  吃饭的时候,谭亭还是不太开心。
  说:这么在意年龄?
  “恩。”
  “不会吧。”他撇撇嘴,“或许,有喜欢的人。”
  “没。有,也不跑这了。”
  “考虑考虑吧。姐姐,我哪不好了。要什么有什么,站着可做你的撑竿,躺着可做你的垫褥。”
  “是个人都可以做。”
  ……
  两人胡侃一通。语声手机响了。是刘总。说:语声,陪我出趟公差。
  “为什么我?”语声愣了。
  “是个商务酒会,需要女伴。”
  “可是,为什么是我?”
  “考察一下你。下午2点的飞机,你收拾一下,我在机场等你。”
  挂掉。
  语声还发愣。隐约觉得不祥。可考察,冠冕的理由,推也推不了。
  “怎么了?”谭亭推她。
  “出差。马上。”
  “干吗不开心。去哪里。”
  天,一拍脑门,居然忘问去哪了。反正哪都要去。她收拾开来。
  下午到机场。才知去北京。那心不禁又辗转翻腾起来。北京就像一个旧疮,遮来挡去,总也掩不住。
  黄昏,就到了北京。也就两年没见。却忽然生了隔世之感,仿佛遗弃了很久。又觉得陌生。自己终于成为它的客人。
  住建国饭店。酒会在第二天。晚上,陪刘总吃晚饭。刘总说:语声,这样重要场合让你来,是器重你。
  语声机械说:谢谢领导赏识。
  刘总说:你知道许秘辞职后,我这边一直空着个位,物色了很久,想看看你能不能胜任。
  语声大略知道许秘辞职跟他的不检点有关。推脱说:我干活马虎,做做文字工作还可以,行政事务就不行了。
  “哪能妄自菲薄。我有眼光。”他笑眯眯的。
  语声心内极不爽。
  一餐饭如坐针毡的吃完,刘总要她陪他去酒吧。她称有事推掉了。
  一个人在赛特逛。
  心头涌起很多人。但是一个个掐灭了。已经走了,洒脱一些吧。
  她这次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绝对不准备带走一片云彩。
  她试了些衣服,估摸着明天场合正式,买了件类似小晚装的裙子。试穿的时候,忽然就想起冯至鸣送给她的VERSACE,很漂亮的裙子,可惜再无机会穿。
  第二日,她整饬好自己展示到刘总面前时,发现他眼光有些直。说:语声,没想到你这么漂亮。
  语声皱皱眉,说:谢谢。人靠衣装吗,我不漂亮。
  刘总腻笑着说:以后,你想要什么就什么。
  不知他什么意思。语声又像吞了只苍蝇。
  7点准时到的。
  勉强挽着刘总巧笑着进去。满场霓裳鬓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是个海外富商主办的。大致也就商界的联络而已。在轻松的环境中,彼此攀附关系,联络感情。也兼谈合作。
  语声跟着刘总应酬了一通。借口上洗手间,摆脱了。
  到角落,喝一杯冰水。还是觉得热。不知是不是不习惯这样虚浮的氛围。
  旁边有个硕大的露台,幽暗、空寂,似别有情趣。她于是转去。
  刚步出,猛觉察有人。一人俯伏栏杆,闲散地弹着烟灰,俯视一城的霓虹。
  她惊了下,心扑扑跳了起来。连忙悄悄转过身,想不动声色地溜回去。
  但是他叫她了:语声,是你吗?
  没看她,却知道她在。语气那么平淡,仿佛,他们从没分离过。
2008/06/18回复
21

  他没想到记忆如此顽固。这么多日子,他以为自己云淡风轻。
  做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卖力地打理生意,试着结交符合家长口味的女友,学会城府,学会周旋,学会巧言令色,学会绵里藏针。
  日子光鲜而虚假,闪着铜臭的味道。
  思念。不错,总是在最莫名其妙的时候,心里会窜进一个影子,浓得化不开。他抹。抹得湿漉漉的。他相信,相思的盐总会化成水。他以为压住了,心像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密不透风,还上了锁,没有什么可以逃出来。
  但是,他发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当她出现。
  心比他的眼更早感知了她的存在。他心里哗啦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被刺穿,有什么在逃逸。他偏过身,仰起头,便看到了那个女子,挽着一个中年人,依然笑得如春风。在她的笑容里,他茫然若失起来。相对如梦寐,那一刻,他忽然知道,自己隐藏得多辛苦,爱得就有多辛苦。
  站在露台,心里百折千回,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淡淡的问话:
  语声,是你吗?
  那女子身体凝住了。一阵后,她转过身来,如意料中的,有一个硕大虚假的笑。她在紧张吗?
  她眦牙说:好巧。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点头。弹掉最后一截烟灰,掐灭到缸里。说:走吧。
  “哪里去?”她吃惊。
  他拉住她的手。说:重新开始。文语声。我叫冯至鸣。
  她用另一个手掰他的手指,说:别胡闹,我会失业的。
  “怕什么,难道我养不活你吗。”他簇眉。
  她说,“凭什么要你养?”
  他笑,“凭我依然爱你。”
  她也笑,说,“你怎么这么顽固。日子走了知道吗?没有我,你风平浪静。”
  “所以重新开始。因为你一来,风浪起了,波涛汹涌。”他略仰着头看着她。神情闲散,眼光迷蒙,仿佛不屑,又仿佛深情。
  她心哗啦了下,感觉时间的流水从心里刷刷穿过,两年的光阴不断缩小、折叠,而后方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仿佛什么都没有遗失。
  她忽然扑哧笑。
  笑什么?他扬眉。
  她头一点一点,说,不错,还是那个冯至鸣——
  想了吧。他散淡说,手上的劲却丝毫没有放松,就这样,以胁持的姿势将她掳到车里。
  车钻至地面,她开了些窗,风迅速进来,扬起了她的发。几绺拂过他的脸,留下淡淡的香。两年不见,她增长了些女性魅力,但或者是今天穿了裙子的缘故。
  不冷?他问。
  哦。有点。她又慌忙把窗子关上。
  你,有点紧张?
  是吗?或许。
  为什么?
  她动了动唇,没说。
  过了会,她缓慢问,你,好吗?
  不知道。他说。
  他真的不知道何所谓好,何所谓不好。
  两年前,她拒绝他,决绝走。他也希望自己重新开始。但是思念,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抬头,有时候刷着牙,她变成泡沫,有时候看着书,她化成字迹,有时候在梦里,那是另一番消魂。清晨的阳光穿堂入室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失落的心。
  放不下。他放不下。于是开始找。找到了,却又胆怯。久久不敢去面对。只是怕,最后一丝希望也如风中之烛,终将熄灭。爱不爱是最无情的。他明白。正如他,面对条件比她好太多的女子都觉索然无味。她是他的劫数。
  前年他生日那一次,他去见她。
  在她公司楼下,坐在车里,看员工三两出来,当中有她,与别人调侃,笑得最灿烂。她活得很好,不是吗?她的生活与他无关,他不是她心里那根刺,而她却是,种在心里,隐隐作痛。爱,就是这么无可奈何的事。
  他跟着她,看她上公汽。
  她住一幢很漂亮的公馆。他知道她跟别人同住。她对别人从来比对他好。可他连嫉妒都不行,被拒绝的人已经没有资格踏上战场。
  那一晚,他躺在车里,想早一年的生日,她给他**汤面,他吻了她,全情投入。知道自己在爱。然后陷入无力自拔的局面。
  如果不爱?不,他宁愿爱。爱过痛过努力过,那也在生命中划下了浓重的痕迹。若干年后记起,他会想到自己曾经怦然心动,曾经爱如潮水汹涌。
  “你在想什么?”她打破沉默。
  “想你。”他直接说。
  “哦?”她慌了下。
  “你呢?你刚才想什么?”
  她迟疑了下,说,突然记起一句诗。大意是,很多时候,我们挥舞锋利的刀奔向前方,却浑然不知自己正骑在一道伤疤的脊背上。人很盲目的。
  “你的意思是叫我迷途知返?”他自嘲地笑了下,突然激烈起来,“文语声,我不需要你提醒我的状况。”
  “我。”她瑟缩了下。
  他索然。
  “对不起。”她看着他。
  “对不起什么?不爱我吗?”
  “我们不说这个好吗?我有点饿。”她语气怯怯地,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
  “那吃点东西。”
  “先送我回酒店,我想换一下衣服。”
  掉转车,去酒店。
  进房的时候,她踌躇了下,他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想让他回避下。可他就进了。坐下来,目光一瞬不瞬追随她。
  她翻衣服,拿出,扫他几眼,抱着,无奈地朝卫生间去。
  经过他面前,他手一挡,一拉,就把她拉至怀里。
  她身体有点颤抖。说:你——
  我什么?他凑进她。将呼吸吐在她脸上。
  她脸红了,别过去,他托起她下巴,矫正,玩味地看着她。她的脸愈红。眼睛有点游移。
  “我给你换衣服可好?”他的手轻佻地抚着她的脸。又滑下脖子,锁骨。
  “不,不要。”她声如蚊蝇。身体却热轰轰起来。
  他抱起她,而后将她压到床上,凶猛地吻上去。
  迟钝几秒,他们发生反应。身体比他们更加热烈。
  他伸手拉下裙子后边的拉链,吻她渐次裸露的胸。她闭着眼,有一些羞涩,但是并未抗拒。
  可是,当他把她的衣物全卸光的时候,一股浓重的忧伤忽然袭击了她。不错,他想她,要她,但并不仅此,他要灵魂。他不要她以为他们只是身体的苟合。
  大概见他未有动作,她睁开眼。
  他迷茫地看着她。
  她爬起来,抓衣服。
  他突然自后紧紧抱住她,唇在她光裸的脊背上脆弱地需索着:语声,你真的,无所谓?两年过去了,你可以撇下我,然后再两年,然后,我什么都不是……我在你心上,什么都不是?他悲哀地说。
  她怔住了。过会,转过身,抱住他。
  就这一下子,他的心又热过来了。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拿过来,看了看,说:我老板。
  “推。”
  “我明天,最多后天就走了。”
  “走?”
  “是啊,我们碰在一起只是偶然,不要陷下去。”
  “我不管,我不让你走。”
  她叹了口气,接电话:啊,刘总,对不起啊,突然腹痛,有个朋友送我去医院,我明天回……
  放下,她朝他笑笑,说:我真的饿,咱们走吧。
  她善意地要把这一晚弥补给他。然而他要的不是这个。他不知道她明不明白。
  本来要找个地方吃饭。因为途中他跟她提了他的生活理想,她改变主意了。他是那样说的: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想简单的生活,像海子那首诗说的……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可是现在想,越是简单的越难企及,因为幸福从来很简单。
  她想了想,说,也不难啊。喂马劈柴,咱也不是游牧民族,就改成生火做饭,周游世界,以你的财力,绝对达得到,现在我们就去超市关心一下粮食和蔬菜。
  “你的意思是做饭给我吃?”
  “倒过来,你做给我吃,要关心民生,就得身体力行。”
  去超市。她跟他念叨菜价。
  “菠菜,一块五,甘蓝,两块三,大米,两块……这些你统统要记得,待会要考试的。”
  回去时,她真的考他,他记性还算可以,回答得丝毫不差。
  她表扬他,说,其实你很聪明,陈剑说你是个对手……
  陈剑就这样突然被提了出来。车内蓦地沉默。
  一阵后,他笑:“为什么缄口?他依然能伤你吗?”
  她深吸口气,说:不说这个。今天我教你做几个菜。
  “回答我。”他不依不饶。
  “我,在努力。”她勉强说。
  “有用吗?”
  她眦了眦牙,好像含了一抹痛楚。
  “这次联系他了吗?”
  “没。”
  “想知道他的情况吗?”
  “不想。”
  “真不想?”
  “他不再与我有关。”
  “很好。那么,接下的时间,请不要提他。”他淡淡说,依然霸道,可是长在心里的东西,他又有什么能力干涉呢?
  冯至鸣的家一如以前,简洁、孤独,也寒冷。
  “这里换碎花的窗帘不行吗?”语声扯了扯客厅的帘子。
  “除非你住这里。”他换衣服,边回。
  “这里,你会住到什么时候?”
  “住到,有一幢海边的房子,可以看到春暖花开。”他随口说,将外衣一扔,回过头,她看到他脸上残存着一绺孩子气。他说,语声,我们一起住在海边好吗?
  “不好。”她说,“我喜欢大隐隐于市。喜欢我以前那个闹哄哄的小房子,什么都可以乱撇,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朋友。”
  “那,就依你,小房子,乱糟糟的,全是文语声的气息。”
  “真的?”她露出笑,尽管知道只是开玩笑,却也纯真的快乐。年岁渐长,纯真早被世故代替,然而内心又有多少柔软在照不到的角落,期待着突围而出。
  “哦,这个,你天天看我呀。”语声踱到卧室区,一抬头,看到她的画,裱了,装在画框里,就搁在床尾墙壁上,躺在床上,一眼就能看到。
  他抬头,皱着眉看画,说:不。我挂着只是练习不看你。或者说,练习看了跟不看一样。
  “骗人。不过没关系啊,哎,我发现我还是满上相的。”语声喜滋滋地赏鉴。
  “也是。”他一手揽过她,煞有介事说,“留在幻觉中的总是美丽的,至于你本人,我见一次,失望一次。”
  “嘿,有本事把我赶走啊。”她一拳击过去。他抓住她的手,细细凝望她,眼底的情意像鸟儿飞了出来,收也收不住。她心一紧,又打他一拳,说:还不快做饭,我饿死了。
  “没问题。”他去厨房,这个从未沾过烟火的公子哥们一捋袖口,摆出一副名厨的架势,“处女饭,只有文语声有这个荣幸。”
  “我会记得向别人吹嘘的。最喜欢看别人,尤其是女孩子眼红。”她跟过去,把菜取出来,跟他一起捡、洗、切。
  他笨到极处,切黄瓜是单手咚咚切的,黄瓜片蹦得满案台都是,他又放下刀,胡乱地抢,很认真,因而可爱。她在一边抿着唇,偷笑。
  很简单的两个菜,西红柿炒蛋和大酱汤。他的水平不足以做更复杂的菜。
  看到两个热腾腾的菜像模象样地摆在桌上,他半张着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吃惊表情。一阵后,他热络地招呼:
  “别客气啊,吃,没人指责你没教养,放开肚子,一定要痛快地吃。”
  她舀了一勺大酱汤往嘴里送。冷不防烫着了,眉眼挤到一处。
  他以为做得不好,失望说:难道,会不好吃?
  她咽下,皱着眉说,好吃啊。
  “那干吗吓我?”
  “吓你?”
  “我很脆弱的。”
  “那我待会给你佩一朵小红花。”
  ……
  那是一个非常愉悦的晚上,若干年后,冯至鸣一直会心心念念记起这样一种凡俗的幸福。幸福其实就是狼藉的杯盘中几粒残留的米粒以及桌面上一道酱色的汤汁。
  后来他刷碗。她冲。
  他递一个她接一个,眼光撞上,就笑一笑,笑得有点狡诈,好像心怀不轨。
  空气很安宁,远处的风声哐哐撞着窗子,却似乎与他们隔了很远很远。他们在两人的世界。
  最后,他提着两只沾着泡沫的湿哒哒的手,说:我这么勤快,有没有奖励?
  奖励?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说:难不成给你颁个三八红旗手奖章?
  他怔怔看她,忽然抬起两手捧住了她的脸。
  啊——她惨然尖叫。
  “冯至鸣,很脏的。”
  “我喜欢你,怎么办呢?”他无辜说,而后抱住她,索性用她的衣服擦手。
  “这衣服是我最喜欢的,打完折都480呢。”
  “所以,有荣幸做冯至鸣的抹布。”他紧紧拥着她,像个登徒子一样嗅着她,说,“语声,恩,文语声,你好香啊。”
  “放开我啊,哦。”她僵在那。脸上的泡沫水已经顺着脖子蔓延到胸,一阵粘腻的冰凉。
  “什么大不了的,我帮你洗。”他抱起她,往卫生间走。边走,边用自己的脸蹭了她的脸一下,“跟你同甘共苦,可别再说我。”
  空气里早就升腾了甜暖的气息,混合着饭香和荷尔蒙。
  “不要,不要。”语声的挣扎在水流中欲盖迷彰。欲望袭击了他们。
  半夜,语声突然醒过来,旁边是冯至鸣,轻微的呼吸声均匀的吐纳,借着夜光,她看到他上扬的嘴角显出一抹孩子气的笑。
  这个人,爱吗?
  她问自己。
  如果不爱,为什么此刻心里有一注温和的暖流。
  两年来,她没有这样静过。
  她靠他近一些,他一手搭过来,趁势搂她入怀。
2008/06/18回复
23

  那日,语声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自己离开冯至鸣。
  不为别的,只为他的真。而她千帆过尽,已没有相应的纯粹回馈给他。
  “对不起,我不留下我的心,只是因为我的心千疮万孔已经不够完满。如果我们早些认识……”她看着熟睡的他,默默说。
  出去的时候,天边一轮红日,冉冉上升。好天气。
  的士司机在放一首老歌,张清芳唱的《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写的,切合她的心境。这人世总有一些擦肩而过的尘缘,带着点遗憾,带着点惆怅,却不改变生命的轨迹。
  到酒店,却没有如愿走脱。刘总说有个地方要带她去。就去了。
  是昌平一处别墅。刘总买的。很像行宫。里面有游泳池,大花园。屋内陈设富丽堂皇。刘总说:出门就可以打高尔夫,再远一点,有一处林子,可以狩猎,当然,要钓猎物是没必要跑那么远的,嘿嘿。说着,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她。语声有点不安的嗅到了他的用意——她大概就是他眼里那头自投罗网的猎物。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北京有些朋友,想见见。”她极力摆脱。
  “那不行。”刘总嘴角挂一抹老谋深算的笑。“你要记得这是公差。”
  公差,也无须公到私人宅邸呀。她想,又无可奈何,只想着自己提防些。
  却没料到不愉快的事情,竟然以这样无耻的方式发生。
  当晚她洗澡。洗到一半,门忽然开了。
  她万料不到,刘总会拿了钥匙开门进来。
  她一把拿过浴巾,挡住。瞅有无跑的地方;他却扑上来,边腻笑着说:宝贝,想你很久了。
  请你自重。她跳出浴缸,跑。他追,仿佛跟她玩捉迷藏。情形实在太狼狈。房子没人,她只能靠自己。
  她一个趔趄,滑出浴室,被他扯了浴巾,他色眯眯地看她的身体。
  她伏在地上,羞愤忽然给了她勇气。看就看了。她爬起,盯着他,强硬说:别碰我,你只要碰我,我不会让你好过。我会报警,让你声名狼藉。
  是吗。他笑着。而后红了眼似地扑过来。她看准机会,狠狠踹向他的下体,趁他疼痛的当儿,她跑到卧室,关上门,边套衣服,边找手机打。
  手哆嗦着,拨不了号,翻通讯簿,第一个是陈剑,根本来不及多想,她摁了,接通后,惶急说:马上过来,我在某某地。
  “语声?你出什么事?”
  “你快过来,快点。”她叫。她听到刘总又在用钥匙开门。
  放下手机,她勉力镇定了下,说,我男朋友很快就会过来。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要知趣,就让我走。
  刘总狞笑:宝贝,没人救得了你。还是别跟我玩了。我的目的你大概很清楚,以后会有好处。
  “你放我,我男朋友很厉害的,他是——”她想了下,决定往大里诹,“冯至鸣,大名鼎鼎的冯氏企业的继承人,他不会饶过你的。他有办法,你要敢做什么,他绝对饶不了你。”她牙齿咯咯响,愤怒与惊惶交织。语无伦次。
  “骗谁呢?”
  “不信,我打电话给他。你听着,昨天我就跟他在一起。”
  外面锁转动的声音戛然停止,似乎联想到什么。
  一阵后,刘总说:他,真是你男朋友?
  “是。”
  过了会,他说,那你走吧。
  脚步声踏踏远去。她有点不太相信。但是根本无暇多想,穿好衣服。拿过箱子。一些零杂都不要了,开了门就走。
  跑得急,还摔了交。所幸刘总并没追出来。
  出了铁门,她才猛喘一口气。又跑。只想着离这房子越远越好。
  一阵后有短信进,是刘总,跟她道歉,希望她不要跟冯至鸣提这件事。原来公司跟冯氏有多项业务往来。
  语声直接删掉。夜晚的风吹来,竟觉得一身冷汗。
  环顾四周,月光凄寒,林木森森,风声鹤唳,根本不知在哪里。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陈剑。她接过。他说我很快到,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迷路了。你要找到我。”恐惧让她有种虚脱的感觉。
  “会的,别怕。”他宽慰她,问她周围有什么标志。
  “什么也没有,树林。”
  “你别挂电话,往主道上走。”
  电话一直没挂。他安抚她,指点她。她才从慌乱中安静下来。折腾了很长一阵,在高速路边他找到了她。
  语声从没想到两年后他们重遇,她会那样狼狈。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不整,鞋子还弄丢了一只。
  当陈剑到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到几年前,但凡她有委屈,都向他一股脑诉了。她奔过去,在离他一步之遥时才硬生生刹住,然他猛然拉她入怀,抚着她,如往昔一样柔声劝慰:没事了,没事了,没人敢欺负你。
  她缓过来时,才暗自觉得惯性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抱她进车,给她的脚拂去沙砾。
  “哦,我自己来。”她说。似乎才回到现实。她与他分手了,彻底的。她其实不该再找他。不错,当时她第一反应是找冯至鸣,可是,他的号码她居然不记得。又没存。她说不清这当中是不是隐含了某种玄机。
  他没放。给她擦掉血迹,又帮她把头发、衣服整好。
  “没事了。我们回去。”他温和地看向她。
  就这样,他把她带回了他的家。
  他一个人的住所,很大,一套复室。200多坪。暖色调的。有语声喜欢的碎花墙纸和白色纱曼。巨大的落地窗前有一块地台,铺着米色的毛毯,白天日头进来的时候可以猫一样蜷缩着休憩。
  曾经,她拿着家居杂志指给他看,以后我们的家要这样布置——一定要有大的飘窗,一定要做地台,我喜欢睡觉,盖着阳光的被子。他说遵命,我的猪夫人。
  “房子要大一点,可以养下两个孩子。”当年在他的蜗居,他老比画着说。他喜欢孩子。总说要不是计划生育,孩子多多益善。她总一撇嘴,说,别真把我当猪,一生一窝。
  现在想起来,只剩干巴巴的痛。
  她低回了下,心里闪过一片镜子,映着辽远的她。那时候,她骑在一把刀上,兴致勃勃往前冲,忘了血一路相随。
  她收回那块自恋的镜子,抬头说:很抱歉,麻烦你了。
  他没说什么,把衣服递给她,让她洗个澡。
  她去了。在水流的冲击下,她脑子一片空白。
  洗完后,就觉得累,睡了。陈剑没打扰她。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暗色的。看手机,不过五点来钟。外面有点淅沥桫椤。她起身,拉开窗帘,有些细雨没头没脑冲上玻璃。她听着雨声,愣了很久,想交错的际遇,想纠结的情缘。还是伤怀了。手抚上玻璃,顺着雨痕往下爬。
  一阵后,她出去上卫生间。发现对面书房内有一滩晕黄的光从门缝铺出来。
  他醒了?还是压根没睡?
  她过去,轻轻推开门,看到陈剑头歪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摊了一堆文件。
  她想了想,去自己的卧房拿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转身走的时候,手臂被他拉住了。
  别走。他沉声说。因为静,所以声音飘乎。有着梦一样虚幻的底子。
  她转头看向他。他身体坐直了,脸却还是对着面前桌上。两年后的陈剑似憔悴了不少。下巴尖了,颧骨也突出了,面色极不好。
  “你怎么不睡呢?”她说。夜让她的声音柔和起来。
  “没事。”
  “怎么没事?”
  “你,是要走了吗?”他忽然说。
  “恩。”
  “去哪里?”
  “看看秦心,然后回老家。”
  他没说话。手却从她臂上蜿蜒下来,把她的手包裹进去。他的手有点糙。像一枚陈旧的谷物。
  陈谷虽然还有些许营养,却占据着地方,让我们年年运不进新粮。
  她抽出手,凄楚地环顾四下——这个按着她的心意设计却不再能由她享用的房子,说:“陈剑,有时候,我好希望是一场梦,残酷的梦,醒来后我们会带着珍惜的心情过好日子。”
  “我也希望是梦。醒来的时候,语声仍在我的怀里。”他说。
  “可不是。”
  “对,不是。”
  “我待会就走。”
  “……好。”
  “你自己注意点身体。”
  “你也要保重。”他站起来,说,我给你熬点粥,昨晚浸了些红豆。他知道她喜欢喝有豆子的粥。他知道她的所有习惯。可是,却忍心放弃。她觉得悲戚,又觉得嘲讽。
  他淘米,放入豆子。红色的豆子在洁白的米粒中像珍珠一样鲜亮。
  “应该再放些绿豆、莲子的,可惜没有了。有时候我也喝这种粥。当然很少,只是在想起你的时候这么做。”他说。
  她无言。
  粥煮了很久,曙色从从容容爬上来。
  新的一天来了。
  他在光线中猛缩了下眼。
  “真的要走吗?”
  “恩。”
  “不能留下来?没别的意思,一个城市可以照顾你。”
  “我会好好活着。不用为我担心。”她吞一口粥,吸一下鼻,又故作欢快地说,“在另一个城市,我会祝福你。每天我都会关注你的消息。你每成功一步,我就会告诉自己,咳,这么厉害的小子可是文语声以前的男朋友。”
  他摇了摇头,突然无限伤感,然后说:语声,好好过,一定要找一个好好对你的人。至少要像我一样,会为你做饭,给你盖被子,给你买零食,每天给你很多电话提醒你不要丢三落四。
  她死命地点头,眼泪却还是出来了。
  默默地吸。
  他也流泪了。
  无路可走的爱都以泪水告终。如果爱不执著,也不会伤,但也不会令人惦念。碰到了,就是宿命。
  “我有样东西给你。”他起身,去抽屉里取了个盒,递个她。
  她打开,是一枚戒指。
  他说:想求婚来着。用不着了,留个纪念吧。
  她带了试了试,在灯光下,钻面闪闪的,却刺疼了她。
  她的眼泪又钻出来。
  一枚戒指最终成了伤心的见证。
2008/06/18回复
25

  半个钟点后,那个女人出来了,茫然四顾,冯至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他。
  该死。他骂了句,难以说清,是骂她还是骂自己。
  她显然看到他的车了。没有靠近。继续走。他咬了咬牙,开车跟过去。一阵后,在她身边停下,摇下窗,说:上车。
  为什么。她继续走。
  他又跟,说,你想让我被罚。
  她点点头,说:为交通事业做点贡献也没什么不好。你反正有钱。
  他最恨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瞅了瞅四周,下车,一把拖她进去。
  “哎,你别无赖。”她挣扎。
  他死死摁住她,说,别做无用功好不好,还是跟我较劲很快乐。
  车子开起来。正逢下班高峰,开始堵车。堵车让他觉得愈加憋气。他转过脸,对着她,寻找宣泄的通道。
  “从我身边走开,就是为了奔向他?”他挑挑眉,说。
  她沉默。
  “你不觉得自己很贱?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乐颠颠响应。能不能换个人?换个人我舒服一点。”
  她猛然歪过头,瞪大眼。
  “怎么,受不了?难道不是吗?或者,他跟你诉苦了?你心肠好,被彻底软化,这是善良不是贱,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她张嘴,想回骂几句。结果索然。一上这辆车,她就该知道是自取其辱。那么骂吧,让唾沫星子来得更脏一点吧。
  “为什么不回击?”
  “没什么好回,承认可以吗?”
  哼。他扭头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车子开动了一会。她说:那边,给我停一下,我住秦心那里,请不要问我为什么不住陈剑那里,我的自由。
  “别自作聪明,我管你住哪里?”
  “我告诉你,我明天在陈剑那上班,可以天天看他。我很高兴。”
  “是吗?为什么不结婚呢?可以天天抱着他。别说是你的自由。”
  “的确是我的自由,我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管得着吗?”
  他咧嘴,又笑了。
  很难过。虽然跟她斗嘴,损她,伤她,可是每一句话落到实处,疼的是他。他对她从来无能为力。
  他拐了车道。听从她的要求。
  又堵。车好像堵到他心里了。
  不远的路,开了40分钟。可他其实愿意再长一些。哪怕心里不痛快,真实的她在他身边。
  “就这里吧,谢谢你。”
  他刚停下来,她就毫不迟疑地推门出去。
  他跟着出去,说:等一下。
  她转过身。
  他看了看冉冉降下的夜幕,艰难说:能不能,不去?
  她明白他指的是陈剑的工作。笑了下,说:你不是不管吗?
  “是啊,我管你做什么,”他咬牙切齿,“我一定要忘了你这该死的女人。”转身一脚重重踹到车上,却突然抽筋,疼得他直跳脚。语声本来心里郁闷,这会却实在忍不住莞尔。
  “你笑什么?要你管?”他撇头看到了。
  她走近他,拍拍车,说:你这座骑无辜的很,它会怨你的。
  “把帐记你头上。小心别落在我手上。”
  “我好像很害怕啊。那个,你还疼吗?”她注意他的脚,眼光柔和下来。
  “疼啊,你怎么办吧,揉一下?”
  “想得美。你刚还说,要忘了我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说了吗?谁听到?有什么证据吗?”冯至鸣蹙眉,煞有介事。
  语声抿嘴笑,气氛一下软下来。
  “一起吃饭好不好?”冯至鸣正想把她磨走,秦心恰巧回来。
  哈罗。跟他们打招呼。语声偷偷向他做个鬼脸,挽上秦心的手就走了。
  他一脚又要踹上车,硬生生刹住。这车,毕竟不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小心不要落他手上。他恶狠狠想。
  那个晚上,他忽然梦到她。
  他下班回家,开门,发现她在。穿着白T恤,牛仔裤,背双肩包,他初见她的模样。
  “是鬼还是文语声?”他戏噱。
  她说,鬼啊。怕不怕?
  他早就被喜悦撑得发傻,说:鬼也不怕。你怎么来了?
  “想做饭给你吃啊,可是你家里什么都没有。你还说要关心粮食和蔬菜呢?问你,大米多少钱一斤?”
  “这个——”
  “就知道你骗人?”
  “哦,请一定要原谅我。‘亡羊补牢’这个成语指望着我给它面子。原谅我好不好?”
  他过去拉她,她却轻飘飘真似鬼。他手里什么内容也没有。
  醒来,自己在黑暗中。郁闷之极。陈剑每天可以见她,可他除了做这没头没脑的鬼梦,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该死的女人一定要把她忘掉。他又恶狠狠想。
  却知道是句气话而已。接下,他拉开灯,一抬头,看墙上的她,浅笑吟吟,柔情似水。这副模样只有他看到,像是得到虚幻的满足,他又睡去了。
  翌日上班,他神思恍惚,突然打了个电话给宋浩,要他去超市买些菜。
  宋浩非常吃惊,说:老大,你要自己做饭?
  “别管了,一周两次,给我弄些菜塞我冰箱。”
  此后,他经常做的工作就是将一袋袋过期的菜扔到垃圾筒。
  菜很丰富,辣椒、茄子、元白菜,蛋、肉、鱼……她想做什么就什么。
  但是那个梦从来没有成真过。
  哗哗扔的时候,他嘴角有一丝嘲讽。
  随着春天蓬蓬勃勃展开,冯至鸣的日子却开始不太好过。
  杜若要去美国念书。两家都希望在出国前,把婚事先定下来。
  父亲把他叫过去,直接说:日子就定在下个礼拜,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这些日子,你抽空多陪陪小若。
  “爸,杜若小我十几岁,怎么可能?”
  “年龄不是问题,你不用动脑子跟我犟。没用。”父亲一言就封死了他的所有出路。
  “爸,我跟杜若……”他还想挣扎,父亲直接一摆手,说,你可以走了。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盯了他,说,“听说,那个女的又回来了,帮陈剑做事?”
  “跟她没有关系。”他立刻说。
  父亲微妙地笑了下,说:“陈剑都不要的东西,你要来干什么。还有,谁知,这是不是他安插的美人计。把你迷得糊里糊涂,他得渔翁之利。你还要钻吗?”
  冯至鸣怔住。
  陈剑离开方圆自立门户后,父亲对他早已从先前的赞赏转为深恶痛绝。原因当然很简单,牵扯利益。陈剑不费任何气力把冯家用钱辛苦砸出来的HU3分掉一半,两年来,两家竞争激烈,面对这样一个新出炉的企业,冯氏竟丝毫不占优势。陈剑走前,还暗中取巧帮方圆拿下了一处行将倒闭的机电厂,改头换面后,居然重新赢利。人才这种东西,不为己用,就是敌人。
  有次,看星辰的财务公报,父亲忽然感慨,对他说,婚姻作跳板,友情当棋子,道德成点缀,你也要学着点,生意场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成败,结果是一切。
  又怔怔看窗,说,现在的市场环境远没有到公正公平这一步,透明与诚信更缺。安分地做,也就是求个心安。可是,不过是守着老底。我也老了,现在回过头去看,白茫茫一片,也分不清对错,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老崩着一根弦,怎么也松不来。一直想你帮我挑起来,可是,一直放心不下。你呀,你比我更心软。父亲担忧地看着他,转瞬神色黯然。
  父亲的压力他知道,他有时也感叹,每个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座山,无论多风光。可人生如果这样,有意义吗?又想,人生的意义多半不能自己掌控。所谓的“人生来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便描绘了这种困境。
  “至鸣,你要记住,防人。任何人,特别是最亲近的人。感情是最软弱的,也最纯洁,所以很多人都会用感情来打掩护。”父亲挥挥手,让他走。
  “爸,婚事,推一下,目前很忙。”冯至鸣说。
  “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一个仪式。杜家,是我为你安排的一个后台。其实,我不想干涉你什么,可是你要继承家业的,所以,你就不只是自己。”
  不只是自己。这就是他的困境。
  冯至鸣在焦躁中度了几日,决定在杜若身上寻找突破口。
  周五晚约她紫澜轩共餐。
  素日安静的紫澜轩这晚却有些喧杂。侍者领他进的时候,他随口问:今天人很多?
  “是。陈先生包了一个厅,宴请媒体。”
  “哦?”他想了下,大概是陈剑招待记者。那么语声,也会在?
  进房。杜若已经在了。打扮得很优雅,穿着CHANEL的小晚装,头发盘起,戴一对很俏皮的拖鞋耳环。听到声响,她回过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说:我等你15分钟了。
  “哦,我迟到了吗?”他看看表,准点,说:“吃饭一直很积极吗?”
  “看谁请呀。”杜若露出编贝似的牙齿,粲然一笑。杜若很美,清新与雅致共存,只不过,他的眼早就被另一个人弄盲了。
  坐下来,他点餐。点完,杜若说:我可不可以先要一盅冰淇淋。
  当然。他帮她点上。
  冰淇淋先上了,她一勺勺吃。先把里边的杏仁等小东西全挖光吃掉,然后才吃冰淇淋。
  “你吃东西很有意思啊。”冯至鸣饶有兴味地看着,“要是喜欢吃杏仁,索性买一袋吃个过瘾呗。”
  “那不行,非得放在冰淇淋里才好吃。”杜若舔了舔唇,说。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冯至鸣摇头。
  杜若笑,而后说,我从来都是先吃好的。这样,从来不会浪费掉精华。
  “你怎么知道你不爱吃的就不是精华?”
  “要是也是别人的精华。恩,至鸣,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是这样。”冯至鸣想了想,决定直说,“我听我爸说,好像下周我们……”
  杜若看他一眼,脸微微红了,垂下头,说:恩。
  “你同意?”
  “恩。”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都可以做你叔叔。”
  杜若抿了抿唇,说:年纪是有点问题。可是,想来想去,又不想错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误入而是错过?就像你吃冰淇淋,你坚信你爱吃的就一定是好的?我举个例子,万一那杏仁是霉变的呢?”
  “不会的。”
  “总会有万一。你对我了解吗?你凭什么确信我就不会是一颗霉变的杏仁?”
  杜若抬头看他一眼,眉眼有点忧郁,忽然讷讷说:你是,不喜欢我吗?
  “喜欢啊。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杜若用刀叉剁着盘里的牛排,说:我听妈妈说,以前,你为一个人,家业都不要了。有这回事吗?
  “恩——”冯至鸣想了会,说,“这话片面。我只是想争取自己的东西,而有些东西需要付出代价。”伸手帮杜若把牛排切成块状。杜若有一搭没一搭叉了吃。沉默。
  屋内有隐约的背景音乐,是邓丽君的老歌《情人的眼泪》,简单的旋律,唱至哽咽。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你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冯至鸣倾耳听,忽然漫上一股如烟似雾的感伤,顿在那。
  “你爱过人对吗?”杜若忽然直起腰,说。
  “不错。”
  “还爱她吗?”
  “是。”
  “为什么不在一起?”
  “她还不确定。我,家里也有点干扰。”
  “至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念书吗?”杜若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而后点头,说:“其实一直觉得你把我当小孩,我想自己要是长大些,多读点书,多历练,你也许会喜欢我。”
  “恩。我赞成你出去。女孩子的美丽从来不靠外表。”
  杜若突然揉了下眼,而后笑着说:至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只是,我想你给我时间,等我长大以后,我要把你迷得七荤八素,让你离不开我。
  冯至鸣微笑,说:我很期待。
  她又笑,可是眼泪慢慢流了出来。被拒绝,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从来是一件杀伤力很大的事。
  冯至鸣递过纸巾,给她擦了下。
  她握住他的手。又笑着说:有点舍不得。我同学都说你很帅,让我抓紧。我真的很怕,等我长大后,你成为别人的。
  “四条腿的蛤蟆也许难找,但是男人从不缺。你长大后,你会发现围着你转的全是苍蝇一样无聊的男人。”
  “你是吗?”
  “或许,我有时也很无聊。”
  “那你要等着我,而且还要这么鹤立鸡群,让我一眼就看到。现在就放你一马了。不过,明天,你来我们学校吧,她们要送我,我想让她们眼红一把。”
  他点了点头,有几分苦味。
  语声心里有他几分他不清楚,可他从来要把全部的心给她。
  爱,不公平,却没办法可想。跳进去,就是陷阱。
  话说清楚后,后来的聊天就轻松了些。杜若跟他说申请学校的事,他跟她说国外的生活经验。气氛还不错。
  饭毕出去时,已到十来点钟,夜的眼红了起来。
2008/06/18回复
26

  语声站在门口等陈剑。晚宴结束后,有个记者与陈剑握手告辞,寒暄着寒暄着却又絮絮说上了。
  语声无聊,回身注目这幢外表看来不甚特别的四合院。围墙有些斑驳了,紫萝攀附上去,凭空透出点历史沧桑。里面布局、陈设古雅,贵气,含而不露,不像某些为凸显身份而刻意搞成金碧辉煌的饭店那样。真正的有钱人消耗的是品位与文化。她忽然讽刺地笑了。
  有钱人,她从来不向往,托了陈剑的福,居然也进去了。
  也就这么一感叹,回头的时候,与冯至鸣劈面相逢。
  当然了,不是一个人,有佳人相伴。他身边的女孩子年轻、清新,宛如荷叶上一滴晶莹圆润的露珠,反射着清晨得天独厚的光芒。她猜是杜若。
  她站着没动,想是否要打个招呼。
  他已经叫她:文语声。而后搂着美女过来了。嘴角有玩世的笑。
  “语声,这就是杜若。说过要让你见的。”
  “眼光甚好。我打99,那少的1分,看你的口味。”她淡淡说。
  他没表情,偏头为杜若介绍:“小若,这就是文语声。有没有跟你说过?没有吗?其貌不扬却总是自以为是。刚才的口吻你听出来了吧。”
  女孩倚着他绽出灿烂的笑,说:你好。可不要介意他的话。他一贯这样。
  是不是一贯这样。她现在已经不如这个女子清楚。她能做的只是笑,管它是讪笑、媚笑还是皮笑肉不笑,而后说:哪能介意,还能被冯大公子惦记就该感到荣幸。
  又笑着对冯至鸣说:有花如此,切莫辜负。
  他皱着眉,微仰着脸,说:我怎么听出几分酸意。
  是吗。她又抬出虚假的笑,说,我走了,陈剑等我。
  走好。他对着她的背缓缓说。
  她慌张地走。一程后猛然回头,却看到冯至鸣也恰巧扭头,隔了中间的璀璨夜色,他们四目交接,刺了下,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这样了。踏上属于自己的轨迹。各自星散。
  看来,他是真的要订婚了。她茫茫然想。
  语声这些日一直在陈剑那上班。特殊时期,尽自己所能帮朋友度过难关,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这段时间,她经常见方圆。也不知方圆是太闲还是念旧,几乎天天往星辰跑。关于冯至鸣的小道消息,也都是她捎来的。
  第一次见,是正式上班第二天。方圆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听陈剑说你在帮她,我过来看看。”方圆站在门口平静地说。
  语声连忙请进。让座沏茶,笑脸迎承。那气氛却总有几分怪异。但方圆似不以为异。四处瞅瞅,闲言碎语,仿佛全无芥蒂。
  “你是不是觉得我胖了?”方圆看看自己,又看看语声,说。
  的确是。语声顺势瞅过去,方圆的确胖了不少。
  “反正一个人过,暴饮暴食,不在乎了。”方圆打着哈哈说。
  语声说:对不起。
  “哎,对不起啥啊。我跟他反正是交易。”这么说着,方圆眼里还是透出惘然。她坐下来,平静了会,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应该不会了。”语声答。
  “为什么呀!”方圆有点激愤。自己依依不舍让出去了,可人家却不要了,这滋味实在不大好。
  语声看着她,说不出话。
  方圆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自尊的,离婚了,还老往这边跑。”
  语声摇头。
  方圆又叹了口气,说:“我这辈子,想来想去,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日子都是和陈剑在一起度过的。我爱过陈剑,失去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说他怎么能做到这样呢,不爱我,却能尽自己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真的是除了爱什么都给了。可是呢,越这样我就越贪,痛苦就这么来了。我为什么傻得去怀别人的孩子。那是因为他喜欢小孩。很喜欢。我们亲戚家的小孩都跟他处得很好。但是,他却只想要文语声的孩子。不肯跟我同房。我也一俗人,有欲望,又想用孩子去软化他,当然也想用孩子吓走你。结果适得其反。我和他现在做朋友,我懒得做生意,有时让他代为打点,他不在了,我干起来分外吃力,总是到这样的时候,就念叨起他。想想真遗憾,没办法俘虏他的心。爱真的很顽固,却又特无情。跟你说吧,他其实也很累。对我负疚,要对我好,可对我好又对你负疚,他的日子就在煎熬。我都看不下去,最后放手,也是为了解脱他的痛苦。可是你们,一个个都喜欢折腾来折腾去,要我,喜欢就在一起。”
  可是,爱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人有尊严和底线。语声默默想。
  又过几天,方圆来,大家一起吃中饭。席间,方圆说:至鸣要跟杜若订婚了。
  语声猛抬头,感觉自己的突兀,又低下去,静听方圆说。
  “杜若要去美国念书,双方家长都想在出国前把婚事定下来。杜若这小姑娘,我见过,很漂亮很可爱,至鸣跟她也很要好。去年大家一起去马尔代夫,我看到他教她打高尔夫,两人谈笑风生,很融洽呢,那时我想,这小子原来也会动心啊。跟你说,以前至鸣也交过一些女友,从来没超过一个礼拜的,跟杜若维持近一年了,这次绝对是真的了。哦,”方圆忽然想到什么,说,“这些你是不是不爱听?”
  “哪会。”她笑,立即吞一口饭,将刚泛出来的某种奇怪的滋味咽下肚。想起曾经翻过杂志八卦,看到过冯至鸣和杜若在一起的相片。那时候研究了半天,看人家,人美名字也美,杜若,那可是屈原同志很喜欢佩带的一种香草啊。
  “我看过杜若的照,真挺好看的。”她说。竭力想欢快一点,却没有如愿。她有点无法控制的低落。
  方圆继续说着杜若的家世背景。语声却在米粒的咀嚼中失神想与冯至鸣的种种。
  滚烫的身体,窒烈的吻,要融化成一滩泥的激情。
  仅仅是性吗?
  “语声,有时候我想,我们是不是前生就是情侣,相约今生再会。兜兜转转,我们终于碰上,虽然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但是身体有他们的语言。语声,我想是你忘了我。”
  “语声,你真的,无所谓?两年过去了,你可以撇下我,然后再两年,然后,我什么都不是……我在你心上,什么都不是?”
  ……
  真的无所谓吗?真的没有痕迹吗?
  如果是,为什么这么惆怅,这么失落,甚至有些伤感?
  “……至鸣呢?嘴巴凶,可人很好,跟他在一起很轻松,要嫁给他是种幸福……”方圆在说。
  是。她知道。陈剑让她难过,他让她快乐。跟他在一起就算斗嘴也很快乐。可是爱情,究竟是痛苦时的无语凝噎还是大笑时的彻底放松?为什么我们只看得到那些腐蚀我们心灵的潮气,却感不到披挂在身上的热腾腾的阳光?难道就因为痛吗?
  “他爱她?”她忽然说。并未看方圆,仿佛在问自己。
  “这个,我不好说。不过婚是逃不掉的。”方圆好奇地盯着她,忽然微妙地笑了,说,“还是有点不舒服对吧,尽管你其实并不爱他。”
  “我。”语声屏住了自己的内心的翻腾,说,“只要他幸福没什么。其实说起来,他那么出色,应该拥有最美好的。”
  “的确。”方圆附了句。嘴角隐隐的笑意,有点张扬。语声辨得出,那是在说,你配不上。不过,的确。虽然失落,说到婚姻她从没想过跟他。所以,祝福吧。她当即也微笑了下。
  这日见着他们,亲密、恩爱,郎才女貌,她看着都赏心悦目,却还是刺痛了。一星一星,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她掩饰住自己,仓促跑掉了。
  陈剑来电。她告诉他已经先回了。而后关了手机。一个人在夜色里寂寞地走。走了很久,她忽然看出了自己的心。
  这两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在一把梳子中抖掉青春,在一间屋子里关闭爱情,学会笑不露齿,哭不出声,懂得遗忘、安享孤独。
  但并不是。原来她不过就是掌心上的一块冰。自以为是的坚持冰的姿势,却懵懂不察手心的温度。
  这个流光溢彩的夜里,她就这样呆呆地看自己的心,看那块冰在掌心融化。
  可是这样的领悟是否已经太迟。
  半夜,她辗转难眠。手机就在枕边,她摸了又摸。还是下不了决心。
  她闭上眼,逼迫自己数羊。数啊数啊,脑子又熟门熟路叩响他们的往事。
  噫——真是。她痛恨自己的没出息,把头埋在枕头下。
  好吧好吧成全你。被那家伙损是你自讨苦吃,别说我没警告你。一手捞过手机,拨号。
  拨过去后,人立即成了张弓之弦,紧张得不行。
  说什么?该说什么好?
  在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对方接了。
  哪位?声音有点含混,大概睡了。
  她忽然说不出话。这个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清晰得好像就在身边。与她同声同息,然而并不是。
  文语声,有话请讲。他加大语气,略带不耐烦。大概更想说“有屁快放”。
  “你,怎么知道是我?”
  “心虚到说不出话除了你还有谁?”
  “心虚?谁心虚,哦。那个,请柬收到了吗?”顺口说完,语声就恨不得打自己一拳,她压根不想说这个。下周的发布会,她打算邀上星辰的合作客户,主要是为陈剑知识产权这块说点话。这当中,有瑞讯。今天上去她发了请柬。
  “很敬业吗?深夜一点多,确认来宾名单?”
  “我……”语声用枕头狠狠砸了自己一下,一点不疼,起不到惩戒的作用。
  “你想我去吗?”对方依旧懒洋洋的口吻。
  “算了。你睡吧。”
  里面沉默。半晌说:你先挂吧。
  她僵了下,欲挂未挂时,突然说:你要订婚了吧。
  “怎么?提前道贺?”
  “恩,算是。冯至鸣,以前,如果我有对不起你的,请原谅。我真心祝你——”
  话没完,对方切了电话。
  她也把手机一扔,躺床上,感到昏暗。
  文语声,你想干什么?她问自己。
  回答不出。那就算了。
  周二,星辰的媒体发布会隆重举行。语声主持局面。陈剑前日去了美国,与当地一家律师事务所洽谈。
  众媒体代表及特邀嘉宾一一前来。并没有冯至鸣。
  语声猜他不会来。他的愿望是把星辰拿下。踩上一脚他愿意,扶一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她错了。发布会开始前几分钟,他居然出现了。星辰的副总将他引入。到最前面那排位置时,挥手叫过她,居然为他们介绍。
  “瑞讯的冯总;文语声,负责这次会议筹备企划。”
  她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伸出手。他握了下,眼神平淡,可是手劲很大,掐得她疼。她在心里狠狠诅咒一番,脸上却不得不堆出职业化的笑:谢谢您来。
  他点点头,很傲慢地坐下。她上台,偶尔瞥他的时候,发现他眼光很虚,心不在焉。她想这个人大约又在恨铁不成钢,或者骂她贱。
  贱,是吧。爱就一贱字。一趟浑水中,全身都是爱的嗖味。但是没人能清高地躲过泼面而来的爱的脏水。
  她提神,主持。
  没出差错,那就圆满。
  一个半小时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语声与相熟的记者私下碰头。偶尔会往外瞥一眼,下意识寻找某人。但是他大概早就走了。她略有点怅然。
  不久,人走得差不多。副总过来,要送她回。她婉拒。在空荡荡的大厅又呆了会,不清楚是不是仍在等他。但是也没有等来。她终于站了起来。
  走出旋转门。是车水马龙。下班高峰。
  灯淡淡的出来,光彩消失在未完全退场的天光中。白天渐长,气候转热。就像现在,她穿着外套却觉得很粘腻。北京的季节从来不分明,冬天留恋不走,春天杀不出来,而春天还未站稳脚跟,夏天已经急吼吼登场。或者可以说,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永远缺失。
  她无滋无味地看了一阵,转过身去。
  嘴巴忽然张开,笑容情不自禁扬起。因为看到他了。其实就在她身后。
  他似乎没什么表情,但她捕捉到了他一掠而过的烦躁。
  一阵后,他忽然鼓掌,说:表现很不错。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我见识了。
  “……”她明白他心内的不爽,想解释几句。但他截住了。
  “怎样,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滋味很爽吧。什么时候结婚?”
  “……”她眼内的笑慢慢隐去。
  “你是不是同样为自己的表现得意。哼,我有时候想,尊严这玩意,是不是在你字典里缺失,文语声小姐,可不可以有点人格上的坚持?”
  人格?她抿了下嘴。他又截住,说:“别说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只是想到,我居然——算了算了,”他烦躁地挥了下手,说,不说你,其实最犯贱的那个是我。走了。”他转身就走。
  她看他的车汇于车水马龙。滋味莫名。
2008/06/18回复
28

  语声从来没看到有人生病可以生得这么自得的。
  屋内有音乐环绕。是齐秦重新演绎的老歌《情人的眼泪》: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
  舒缓、忧伤,有一种沁入骨髓的伤痛。
  她站在门口呆呆地听。觉得音乐全收拢到她心里,忽然之间,天昏地暗。这个世界只剩她与他。
  这日下午,她接到宋浩的电话:文小姐,方便出来一趟吗?我是冯总的助理。
  “他,怎么了?”不知怎的突然担心他出事……
  发布会结束,陈剑取下PE,官司虽然还在打,却至少可以喘一口气。语声决定回老家。陈剑劝她在星辰做下去。
  “公司的困境会解除,发展趋势会更明朗。”他说。
  “我相信。不过,我肯定要走。”
  “语声,我留不住你吗?”陈剑脸上全是哀恳。
  她明白陈剑对她的好。她住秦心那里,他经常差人给她送去她爱吃的甜点。有时候,办完事会去看她。秦心老抱怨不方便,赶她走。她就赶陈剑。陈剑说,只是顺便看一下。没别的意思。
  他的确只是看一眼,有时候,她捕捉到他眼里的叹息与感伤。如轻微的涟漪,在她心里荡了下。
  失去的旧时光在回忆中真如黄金岁月吗?
  她有时会笑笑。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坚定。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这歌唱得好,各有各的担当,各有各的风雨。而他们已经错位。
  “我真要走了。你呢,把好你的幸福。”她说。
  “什么时候?”
  “后天,我买票了。”
  “那么,明天为你饯行。”
  “不用。”
  “我有东西送你。”
  就去了。陈剑有事晚到。她无聊,在过道欣赏墨宝,却遇到冯至鸣。他又会怎么想她?她想,笑了下,内心有点枯索,他怎么想也无关了。在她想象中,他已经与杜若订婚。虽然从不敢去求证。
  陈剑上来,说,在门口碰到冯至鸣了,他说刚见到你。
  不错。她说。
  他说,算了不提了,点菜吃饭。
  她说,好。
  不用提了,真的。她与他就那样吧。菜一道道上,她一道道卖力地吃。食不知味。却宛若津津有味。
  他不吃。
  过一阵,说:知道什么日子吗?
  她说不知道。
  他说:我们认识10周年纪念。
  她哦一声。10年前那一天,她撞了他的车,遇到了他。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结果的东西,纪念起来总像一个讽刺。
  “不高兴?”
  她摇摇头。
  “你最近很安静。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又摇摇头。
  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要回家了。”她截住。
  陈剑久久看她,而后说,这个给你。
  她接过,是一沓相片。乱糟糟的构图,并没有审美价值。
  “是想你的时候照的。有时候是躺在床上,有时候是在办公室,有时候是出差途中,想起你就拍,留下想你的一刻。”
  她一张张看。
  想念。
  曾经她很想他。有时候想得苦,当晚就买机票去。有时候他不在,她坐在他门前等。等他回来,就抱了一下,吻了几口,被子还没牾热,她又要走了。
  爱情,就是用来折磨的。
  “我收了。”
  “语声。”当晚,他喝了很多酒。却留不住当年的情。
  时间拍散往事。曾经很坚定的东西终于干瘪成纪念。
  没来得及走。冯至鸣牵住了他。
  “冯总发高烧,我希望你能去见他一面。”
  “怎么会?”
  “公司最近多事。”
  她去了。门口,宋浩将钥匙给她,跟她说,走的话给我电话。她恩一声。握着钥匙,忽然情怯。
  她不知道他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他会用怎样的口吻说她,而她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将心里的那枚冰片告诉他。
  木愣了半天,转开门,音乐倾泻而出,像一群鸟扑愣愣地飞出。
  “为什么要流眼泪,你难道不知是为了爱。”
  为了爱。自取其辱也无妨吧。
  望过去,他压着被子趴在床上,难以分辨是清醒还是沉睡。生病还这么嚣张啊。她想。嘴角涌出一抹笑。
  她轻轻走过去。他没动,她弯下身,发现他眼睛闭着,有粗浊的呼吸,是睡了。
  她四处看看,到柜子里,抱了床毯子,盖到他身上。然后坐在他身边,细细地看他。也许只有这个样子,她才能如此从容地看他。可惜的是,他还背着身子。
  万幸,他一翻身转过来,可是毯子又被他压到身下。她又找了样东西给他盖。想,他醒过来,一定会以为她要热死他。
  他额上有汗。他很爱出汗。细密的,像小珠子。她用手给他揩。而后无法控制地抚他的脸,是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可是脆弱的时候,像孩子。
  她发现自己的心涌满温情。
  音乐低低地回旋。窗外闪闪烁烁全是灯光。温暖的灯光。
  他沉睡着。间或皱眉、吸鼻子,绝大多数时候有一抹孩子气的狡诈的笑。仿佛是捉迷藏时知道了别人的藏身之处而别人浑然不觉。
  那么她是那个藏起来的傻瓜吗?他醒着,就等着看她的反应?念及此,她脸红了。
  却不是,他只是在梦里,香甜地睡着。他为什么笑,是因为杜若吗?也许,或者肯定。她转过头,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屋子里很可疑。
  夜越来越深。天一片漆黑。她没开灯。只是把音乐关了。
  这一晚后,她跟他就彻底没关系了吧。所以,就让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感情吧。她趴在床沿,温柔地凝望他。
  如果能早点相遇,我会把全部的心给你。她想。
  他醒了,四处看看,有点懵懂。摸了一下,顺手开了灯。她被灯光吓一跳,抬起脸,与他的目光对接。
  他眼神迷糊了下,说:我还在做梦吗?
  “你,要喝水吗?”她站起来去倒水。
  他靠着床躺着,目光追随着她。眉头却簇得越来越紧。
  她把水递给他。
  他猛然拂过。杯子哐啷一声撞击在地板上,没有碎,但是水淋淋漓漓洒了一地。
  她默默看着他。
  他说:你来干什么?
  “……”
  她来干什么,是啊,她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他需要她的照顾吗?他的助理是否会错意?
  “宋浩叫我来的。”
  “你的意思是他不叫你,你不会来。”
  “是。因为我不会知道你病了。”
  “病?”他歪过头,咧嘴笑了下,说,“很开心吗?冯某人被陈剑打败了,病了,你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显示你的优越?”
  “……”
  “门在那里。”他一指,“你走吧。”
  梦醒后,猛看到她他闪过一丝狂喜,可是迅速想到陈剑在他手里夺掉PE,他不要她看他的虚弱。
  她嘴动了几下,眼内有点感伤,而后点头,说:好。我就走。你好好养病,早点生龙活虎,可以捉弄人,消遣人。
  然后背上包,走。还是那个双肩包。该死。
  他想。
  就这样怔怔看她走。她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跳一下,直到门哗啦关上。情感的洪水顷刻汹涌,他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几步奔出去,开门,一个踉跄,他撞到她身上。她没有走,就靠着门。
  “别走。”他死命抱住她。
  她抬头,轻声说:是你赶我走的。
  “是气话。你不知道我的心吗?”他松开她一些,摸她的脸,灼热地看着,然后猛地将她带进屋里。
  门哐地合上,他反身又抱住她,脸贴在她发里。而后向下搜寻她的唇。
  “你生病着。”
  “我们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病的,可以比赛谁好得快。”他在耳边呢喃。
  “是你说的,我没同意。”
  “你敢不同意?”
  “我……”他吻住了她,气息滚烫。她热烈回应。
  他边吻边失魂落魄说:语声,别走……在我身边,不要走……我要你……我不想离开你……
  忽然一个大力,猝然拉开他们缠绵的距离。语声惊了下,看他的眼滚烫痴迷,手箍在她肩上,像钳子一样痛。对视几秒后,他冲她痛苦地喊:语声,我要你有我,全部都是我。
  她被他的宣告惊呆在那里。
  “可以吗?我想拥有你,全部。”
  “……”她内心慌乱,却又感到有一种揪人的力量,在推着她,义无返顾地走向他。
  这个时候,什么过去,什么阴影,什么游移,通通都是烟尘,她只活在此时此刻此人的火焰里。
  燃烧吧。爱。
  “恩。”她点头。声音像四散的灰烬。
  “你来。”他拉着她,到床边。从床头柜中取出一个盒子。
  “这个,给你的。”他说。
  她打开,是一个很古怪的吊坠,四方体,外面攀附着蔷薇花型,花蕊镶嵌着熠熠的彩钻。像中古时代的饰品,有点巴洛克风格,沉淀着岁月的重量。
  “你看,这个可以打开。”他示范,打开了了那四方体,原来是个盒子。
  “这么小,可以装什么?”
  “我想,可以放下那些无形无色平常感觉不到其实又非常重要的东西,譬如空气,譬如爱。”他说。
  哦。她点点头。将小盒子放到唇边,金属的冰凉撞击了她。“爱”锁在里面会很冷吧。一份藏起来的“爱”一定又寒冷又孤单吧。她的心一紧。
  “语声,去年有一次,我去伦敦。途中遇到涡流天气,飞机摇晃不止。空姐给每人发一张纸。很明白,我们到了生命最后一刻。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的人生没有太多意义,我愿意去接受下一次生存。我不知道写什么。告别,留恋?不知道。后来想你。语声,那个时候,我有一年多没见着你。我很想知道你好不好,你还想不想我。”
  “我想你的。”语声抱住他,眼泪出来了。
  “后来没事。害我白白浪费感情。回国前,在一个橱窗看到这个玩意,当时就想买下。语声,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么一个盒子。很小,却沉甸甸的,因为锁着爱。”
  “我……我……”语声心内热浪翻滚,说不出话。
  良久,她蹭了蹭他的睡衣,将眼泪除掉,张着晶亮的笑,说:把它放了。
  “放?”
  “是,你把它放了。它在里面很冷。它出来后,我接收,我的心很温暖,我会焐热它。”
  “语声。”他们紧紧相拥,这个时候阴霾散尽,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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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语声收拾行李的时候,秦心回来了。看到她,睁大眼,说:你不下午的航班?
  “哦,我还要呆几天。”
  “你现在去哪里?”
  语声抬起头,脸色有点踌躇,而后坚定说:我打算接受冯至鸣。
  啊!秦心眼又大一些,说:难怪,楼下停了辆好车,冯公子在等你是吧,那陈剑知道吗?
  “他不用知道。”
  “可陈剑在找你。今天给我电话了,说你手机打不通,他想送你。我跟他说我也找你呢,你昨夜夜不归宿。”
  语声偏过头。
  “那么说,你昨晚就在冯至鸣那了。”
  “对。”语声收回目光,呆了下,继续收拾,过会说:“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你这。”
  “我猜下午陈剑去机场找你了。昨晚,肯定也找了,不过他大概想不到你正和别人缠绵。”
  “……”语声把行李箱拉起来,说:我走了。
  “哎,那待会陈剑打电话给我怎么回。”
  语声沉吟了下,说:说我回去了。
  冯至鸣正等在楼下,她不让他来,但他非要跟过来。
  看到她出来,他开了车门,接过她行李,放到后备箱。
  语声抬头看天,夜幕已经降临,几星路灯撑着越来越浓重的天宇。微微地有一点凉掉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北京也有黄梅季节吗?”她伸出掌心,试图接上一滴雨。
  冯至鸣将自己的手啪嗒一下敲在她掌心,说:这雨够大吧。
  她朝他微笑。有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她看到他眼里的柔情跟星点的雨意一样朦胧。
  上车吧。他摸摸她的头,说。
  恩。她点头,正要进时,忽听有人叫她。
  “语声!”
  她浑身震了下,知道是陈剑。
  心内煎熬了下,她费劲地转过身,看到陈剑似乎从某幽深的角落钻出来,脸上搭了路灯暗淡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她默默迎着他,旁边是冯至鸣,三人不是第一次碰上,但这一次意义重大。
  陈剑走向她,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我们走。”冯至鸣抓语声手,发现她手冰冰凉,这让他极其恼火,更加重了力气。语声一个趔趄。
  “等一下,”陈剑说话了,“冯至鸣,我有话对语声说,借一下。”
  他说的是借。语声不自禁眦了下牙。
  “语声,你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冯至鸣正对着陈剑,却是对语声说。
  语声却点了点头。
  冯至鸣用手使劲箍了她一下,疼得她一哆嗦。她揉了下手,转过身,柔声对他说:你在车里等我,不会很久,相信我。
  那眼光把冯至鸣的烦躁抚慰下来,他松开她的手,拍拍她的头,说:那快点,你知道我是病人,等不起。
  会啦。语声抿嘴笑了笑。而后转过身去面对陈剑。
  陈剑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有微微的笑,几分自嘲,几分悲凉。
  “去哪里?”她问。
  “门口有一家咖啡馆。”他率先走。她慢慢跟上。
  风声大了些,雨意更加密集,却没有落下来,只觉得冷。可现在已经是夏天。
  一路上,没有话。
  到咖啡馆坐定。他给他要了磨卡和提拉米苏。“你还没吃饭吧。”他那样淡淡地说。眼光钝下来。
  她其实不想吃,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不忍心去破坏他的记忆。
  她喜欢吃甜食,他以前应酬吃到新鲜的甜点,总会特意吩咐厨师做一份,回去捎给她。他们一起逛街,他要谈公事,总喜欢把她拉到一个甜饼店,用甜蜜的东西打发她。那时候,她沉浸在奶油与糖份中,丝毫不以为意。到他罗嗦地讲完一个个电话,要拉她走,她反不情愿:再等一下,我还想尝尝这个。有爱的时候,全世界全是奶油做的,甜到骨子里。
  可是此刻,她却尝出了苦味。
  他们两人,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一直不说话。头略微侧着,似乎在研究她身后某幅海报。脸色淡然,可是眼睛却聚着灼灼的痛楚。
  她吃了大半的蛋糕,放下叉子。看他。
  他很憔悴,眼睛深陷眼窝,眼里布满血丝,旷日持久的官司和前不久夜以继日的竞标准备像只轮盘碾着他。她重低下头,看到内心仍有不忍。
  空气很安静,恩雅飘渺的嗓音似有似无的掠过。她不知道他的沉默要到什么时候爆发,而外面可能已经下起雨。有人在等她。
  她无意识地瞥向窗口。
  “着急了?”他忽然说。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要住过去吗?”他盯着她。目光很紧。
  “对。”她说。
  他目光一松,忽然笑了下。笑完留下一点悲凉。她猜他大概记起他们曾经甜蜜同居的日子。那个小小的爱之巢,以为是一辈子的窝,终究不是。
  一阵后,他正面她,目光模糊,溅上深重的往昔,说:语声,知道吗?我一直说,给你自由,让你去寻找幸福,我不干涉你,可是,当你真的,属于别人时,我的心还是痛,痛得我不敢相信。8年了,习惯了你,就像你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平时感受不到,可是游离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撕裂的痛。
  他微微闭了下眼,平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刚你们在一起,那么默契和亲近,我受不了,就像看一面镜子,倒映出的是我们的往昔。我太熟悉了,你的表情,他的动作。我曾经也这么逗过你。其实我知道你们在交往,我只是一点都不敢去想,想不下去,难过。你上次,住我那里,我在门口看你,我真的很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了。因为醒来是冰凉的现实。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却也可笑地怀着一丝希望。装着大度,装着体恤,可是天知道我怎么想要回你。发布会其实是我想留住你。
  他又哂然一笑。
  她垂着头,吸了下鼻。
  静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雨声,细细碎碎的,不真切,像久远以前的哭泣。
  “语声,刚刚在楼下看着你们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北岛的一句诗: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地去领悟它。可是当我想清楚的时候,我突然被绝望击倒。语声,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是,我的追寻是否真有意义。我无法去回答自己。当你离我越来越远,我的信念突然一片模糊。”
  他眼神中有浓重的雾气,像随时要飘出的叹息。
  “怎么会?”她想了想,说,“我还记得你曾喜欢茨威格的一句话:一个人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自己生活的使命。你是有生命意识的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剑点点头:“是的,我满怀激情做了两年,但是感到了虚妄。不是因为我要垮了,我的处境你也知道不太妙,但我没惧怕过,企业的成长从来需要从失败的瓦砾中跨出去,我乐于应对危机。而是,我逐渐意识到培养梦想的土壤是一块盐碱地,开不了花。这实际上正是你攻击我的,目的很好,手段很不地道。”
  他愣愣盯着远处,过一阵,又笑,说:“不说这些了。语声,我这两年多,过得很不好。我妈经常来电话说为什么不带你回去,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妈说语声很久没给她电话了,我就说,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离开我了。我妈大骂我,然后说,你还喜欢她吗?我说喜欢,很喜欢。我妈让我把你找来,她说她要跟你保证我决不会再欺负你。我说没用,性质太严重,没用。我妈难过得很。语声,我自己也非常遗憾。拔不出来,可没办法了。”
  他无奈地瞥向她,眼睛里全是嘲弄似的落寞。
  她听得难过。很难过。
  还记得去他老家的情形。
  屋子小,(他母亲不愿离开村子去市里住商品房,他的钱没用武之地。)她与他母亲睡一张床。她给她捶背揉肩,他母亲跟她讲他小时候的调皮或乖巧,她听不太懂方言,却一个劲点头微笑。然后她跟她说她父母,就像俩大小孩,老喜欢拌嘴。语言不是很通,但是只要用心去体味,自然不妨碍理解。
  白天的时候,她也总陪着他母亲,跟她上坡择野菜,跟她学做湖南菜,陪她去集市,给她买衣服。她爱陈剑,知道他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供他到大学。多年来,他不在她身边,她非常寂寞,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愿意尽全力让他母亲快乐。
  他妈妈真的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喜欢吃干菜,走之前晒了很多干菜让她背回去,在村口上车的时候,她妈妈反复交代着做的工序:一定要泡一晚,炒的时候要放点醋,出锅前最好加点蒜末……车开动的时候,她看到他妈妈在风里抹眼泪,她眼泪也要出来,一个劲地挥手喊,回去吧,风大,下个春节我们还回。后来又去了一次,再后,陈剑结婚了,就没办法了。
  曾经她也时常打电话过去,听不太懂,就是听个声,他妈妈每次都很高兴,一个劲地说,早点结婚,要抱孙子。她说快了,等陈剑到北京。他妈妈说,这小子,我跟他说快点,你要被别人抢了,我要跟他拼命的。她就笑。觉得他妈妈很可爱。
  后来,就没敢再打过电话。她知道陈剑没告诉母亲结婚的事,她很怕她妈妈问怎么不结婚。她偶尔想起,便觉得亏欠。
  这会更加郁悒,揉了揉眼,说:对不起。
  “跟你什么相干,”他说,“是我对不起你,也辜负我母亲。其实我知道你那时对我真好,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妈那么好。”
  她说,你对我父母也很好。你妈妈也很好。你找个机会跟你妈解释一下,然后,把你妈接来吧。虽然你妈不喜欢都市的生活,但是一个人真的怪寂寞的。
  “不肯,说好多遍,就说,等我们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她过来。给你做饭,带小孩。”
  “那你再找个,早点生个孩子。”她低声说。
  他哀婉地看着她,终于说:语声,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她忽然觉得心好乱。她知道自己不是一点都没有他,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藏着他,属于青春岁月,是无法磨灭的。但是,不可能了,她的心已经不纯粹了。
  除了他,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也会为别人痛了。
  “好,”他淡淡笑了下,说,“别为难了,就这样吧。别再觉得我卑鄙到要用母亲来拴你。”
  她迷迷蒙蒙地看着他。雨声在他们心上滴答滴答走着。仿佛时间,从过去滚滚而来,带着如烟的往事,又抛掷于未来某一隅。
  而他们,时间之后,只剩惘然。
  她说:我决定接受冯至鸣了。
  他慢慢点头。
  她说,我以为我不会再爱,可并不是。他对我很好,为我付出很多,我就算是冰,也会融化。
  “你还是怨我?”
  她摇了摇头,呆了下,说,不,我放下了。这两年,我也琢磨出人生的无奈。你也并不是对我没感情,只是在你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无可厚非。男人应该有追求。虽然对你的手段不太赞成,但是也知道,社会不是能为每个人提供公平的阶梯。你走下去吧。朝着你的理想,不管是不是虚幻,有理想的人会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我,很平凡,只要过些小日子。快快乐乐地拥有文语声这个生命。
  她顿住,想了想,又说,我也不知道跟他能够走到什么地步。不是怀疑他,是知道个体的无奈。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去爱他。弥补这些年对他的漠视。现在我要走了,你知道他,性子很急。会胡思乱想。
  她微微笑了笑。用纸巾擦嘴角。
  等一下。他拦住她,说,语声,我跟你说个故事。讲完后,你去吧。
  “有一个温州人,他办的塑料厂每年有上百万元的利润,他还一度被选为当地的副镇长。从8年前开始,他突然辞去公职,出售工厂,闭门谢客,号称要打造出中国第一辆国产电动轿车。在整整8年时间里,他一直狂热的沉浸在自己的誓言中并为此花掉了所有1千万元的家产。
  “我还记得我去见他的那天,正下着秋雨,时不时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他打着手电带我参观他的实验室,其实就是一个堆满了各类工具的大院。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一锤一锤打造出来的汽车,那是一个车门往上掀起的怪物,充一夜的电,可以跑上一百来公里。从批量生产和商业的角度来考虑,他打造出来的实在是一堆会跑的废铁。然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子女没有一个敢向他指出这一点。事实上,哪一天当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生命便也到了尽头。
  “在那样一个阴冷的深秋,中国第一个立志打造电动轿车的人向陌生的我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的梦想,一个注定了将一无所有的荒唐梦想。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中国农民耗尽了他的前途、生命和金钱,无怨无悔地用原始的榔头和机床去奋力摘取现代工业的明珠。在那个时候,我背过身去,泪流满面。(资料来自吴晓波《大败局》)
  “我大约也会做这样一个人。北岛的诗说得很清楚——没有结局,但开始了。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想求得你的谅解,更加不是挽回你,我只是,只是不想被你轻贱,因为你是我爱的人。唯一的。”
  “我,不会……”语声的眼泪无声地漫出来。
2008/06/18回复
32

  语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白色纱帘被阳光照得透明,几枝树影隐现在上,勾勒出类似国画的效果。
  钢琴已经沉睡,姿态贞洁,昨夜的狂放就好像是她无端的亵渎。
  至鸣。她叫。
  有回声。嗡嗡地答复她。
  她摁了摁脑袋,起身,手拨拉到身边的手机。拿过。上面有未看短信的提示。她打开,是他留的:我有事先走了。晚上紫兰轩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她给他回过去。
  但是她终于没有等到他。7点的时候给他打手机已经打不通,凌晨两点她从紫兰轩出去,腿虚到拖不动。她知道这段感情的分水岭要来了。生或死,不是个人能掌握。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她收到意料中的电话,对方说,董事长要见她。她痛快说好。这出戏,由冯家伦来揭幕比谁都强。
  她稍事拾掇了下,下楼。有好车等着他。一50来岁的人向她致意。她进车。
  车子开向郊区。一家外资疗养院,风景绝佳。有钱人才能进的地方。这大概也向她昭示阶级有别。
  在一处欧式风格的楼前停下,有人接应,领她进。屋内陈设清雅古朴,翰墨味扑面袭来,若非有穿白衣的护士小姐行过,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这里居然是病房。
  步着精美的地毯上楼。周边有古董字画供赏鉴。语声瞥眼看,有点乱花拂人眼的感觉。累。
  不久,他们在二楼一扇雕花黑木门前停下。领她的人敲门。里面有人开。对她示意。她于是步入。刚进,一眼就瞥见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个打盹的老人。身材虽高大,却露出衰朽的疲态,仿佛一棵中心已然蛀空的大树,只等着风吹雨打便要倒下。
  “来了。”领她的人倾身在老人耳边说。老人点头,睁开眼,没有强烈的光芒也无多余的表情,仅说:你是文语声?
  “是。你好。”语声回。她想这就是冯至鸣的父亲了。她跟冯家伦没有接触,但在想象中,应该威严、犀利,甚至霸道,但是此刻的他却像她老家任何一个坐屋前晒太阳打发晚年的老人。她有点疑惑。
  “你过来。坐这边。”冯家伦指了指他旁边的沙发。
  她坐过去。有人给她上了茶。她揭起盖抿了下,芳香扑鼻,好茶。她赞赏地点了点头,趁势调整了下心态,面向冯家伦。
  冯家伦却没怎么看她。眼神上扬,有点聚焦不准。
  很久后,他才开口,语气平和,更像自言自语。
  “知道么?为了你,我跟我儿子闹翻了,我把他禁锢了。这个裂痕恐怕一辈子难以修补。其实,我虽然对他一直很严厉,可是,很爱他,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他生性自由散漫,爱好驳杂,这不行,我必须像训一匹野马一样驯服他。把绳子收得很紧,让他感觉到疼痛,富贵人家更应该多吃点苦。但是他恨我,一直以来,他都恨我。我把他弄到美国去了,昨晚,他没睡着,我也没睡着,我关了他,他不会知道我就在他屋子外面守了一夜,我很想进去跟他说些话,但是,我们脾气太像,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我不愿意像关畜生一样关他。但是,我真的是为他好。”
  他神情疲惫。默默地,停住。
  语声说:我明白。
  冯家伦笑了下,说:明白什么。
  “明白你的苦衷,明白你对他的爱。”
  “哼。”冯家伦笑了下,“哄我?不过很好听。他就从没对我说过一句情感性的话。其实呢,不想在有生之年还操这份心,我老了,还有几年活呢。可是不行啊,我放心不下。我是想试最后一把,看还能不能把他驯服。以前,他脾气也很大,火暴,激烈,但是我还是一步一步把他调教了,虽然付出的代价重了些,好歹将他塑造得有模有样,这一次,还用老办法,我想,他大概也会投降的。自由对他来说很重要。哼,不只对他,对所有人都很重要。”
  语声怔在那里。回旋不去冯至鸣困兽的模样。她知道他心里的伤痕,曾经,他就那样屈辱地乞讨自己的天赋人权;现在为了她再次领受。忽然就激愤起来。嘴一张,言语就像爆米花一样无法克制地自动蹦了出来。
  “你有什么权力呢?就因为是你生的你就可以把他当成你的私有产品,就像你买来的的鞋子,袜子、毛巾一样,供你揉捏、消遣、玩弄吗?你不知道他是有思想有感觉有尊严的人吗?你是个父亲,你不想你儿子幸福快乐吗?你知道吗?你那样对他,可是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说你半个坏字,他说你有病,他不想气你,他想为你分担,他愿意承担家庭的责任,可是你要压他压到什么程度?让他一顶点自我都没有吗?看他痛苦你很快乐吗?你说你是为他好,不错,我承认,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为他以后的前途考虑。但实际上你真为他考虑吗?你考虑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或者说不就是冯家的基业吗?再说白了不就是钱吗?钱多又怎样呢?难道还能比别人多穿几件衣服,多盖几条被子,难道天国也有阶级差别,有钱人上天堂。我很普通,但是我很幸福,因为我父母爱我,从来不给我压力。我爸爸就说,人活着就像一株花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我父母安之乐命,可能没什么文化,但是知道幸福的秘密,很开心,他们教导我也要开心,让自己开心,当然尽可能让别人也开心。但是说起来,我亏欠至鸣很多,他应该很不开心。我但愿能够弥补。说这么多,不是别的,我只是不想他痛苦,不要把我的问题惩罚到他身上。也恳请你尊重你儿子。生命中什么最重要?你觉得是钱吗?”
  冯家伦敛神听。忽然抚胸,喘不过气。他手下连忙给他拿药。他服了。慢慢缓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语声说。
  冯家伦又顿了很久,苍茫说:“不是钱,自然不是钱,但是人活着,有他的使命。譬如我活着,就是接过我父亲的产业。我当年也不喜欢做生意。但是没有办法,这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其实说起来,现在回首,白茫茫一片,很难说有什么成就感。以前可能赚了多少钱会计较,现在什么概念也没有。而且脾气和身体都越来越坏。我有时候也想任他去。但还是决断不了。我对他考察很久,他脑子还行,可是心不狠,而且幼稚。
  “现在顺便提提当年的事吧。至鸣为了你跟史氏闹翻。他以为扛得过去。根本不行。把HU3脱手了,如果脱不了呢?所以说客观上陈剑帮了他。相比陈剑的一举几得,至鸣太天真了。你是不是很欣赏他的愚勇?为爱情孤注一掷,要我说,是疯了,瞎了。他这样子我怎能放心?今天,他又要重演当年的事。杜家是世交,也许不会太刁难他,但以后绝对不会伸手帮。没有背景,政府要压垮一个企业那是太容易了。家业完蛋了,他难道会额首相庆不成?所以,我们就不要用感情来装天真了。”
  语声愣住。思路转不过来,因为转过来后是冰冷的现实。
  冯家伦并不打扰她,让她思考。而后点头,手下立即拿来一本书。葛兰西的《狱中手札》。(很抱歉,想不出更好的描绘阶级的书。盗用《巴厘岛的故事》里面的。作者注。)
  “你有兴趣看看这本书。每个阶级有他的利益。每个人有他的身份。”
  语声无言地接,那本精装书,很沉。她手抖了下,书啪嗒掉地上,像一块烫手山芋。
  有人立即拾起,放到她身边。
  “年轻的时候,都有越轨的冲动,都有叛逆的热情。大了以后,就现实了,乖乖在自己路上,等待大幕一合。我也是。”
  “你快乐吗?”
  “快乐?你去大街上问问别人,有几个人能告诉你快乐。生存是一种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过程,快乐只是偶尔打打牙祭。文语声,你快乐吗?”
  “……”语塞。她想说快乐,可她说得出吗?或者只能说曾经。我们的生命不就是在缅怀中才快乐吗?而缅怀本身是不快乐。她想起一些笑脸,别人的,可是别人的苦楚她如何探知。平素伶牙俐齿的她忽然什么词汇都没有。可本能又觉得人生不能这样灰暗。谁能告诉她那光明在哪里?
  “陈剑现在怎么样?”冯家伦忽然问。
  语声抬眼,一阵后说:不知道。
  “不关心?你真的忘了他?”
  “是。”
  “那你也可以忘记至鸣。感情不是天长地久。”
  她又愣住,感觉钻进圈套。今天,她就像个小丑,以为占着理气势昂扬地来了,结果只是个斗败母鸡。
  “陈剑,我告诉你,很好。官司,官司打什么紧,做免费广告呢,居然让SK都忌惮了,来头不小啊。我收到的最新消息,很快要和解了,大家携手,为共同的利益奋斗。话再说回来,就算打也没事,史正雄撑着。史若吟那疯丫头现在不仅想把自己连带着还想把产业姓氏都送上去。至鸣做得到吗?做不到,他原则性强,不用感情去赚取利益。你是不是觉得很崇高?”
  “在我眼里冯至鸣远比陈剑高洁。”
  “高洁。不错,他现在高洁没事。可是成了乞丐,有几个女的会欣赏他的气节,而不是掩鼻而走?你想说你会。我不想否认。因为现在不是。因为你没跟乞丐打过交道,你不会去爱上一个乞丐,哪怕他是个精神上的贵族。你跟乞丐在不同的道路上,那也是阶级差别。”
  “……不需要假设。”
  “不假设。我生病无聊,研究过陈剑,实话说,我讨厌陈剑。因为他让我害怕,有攻击性,触犯了我们这一阶层的规则和利益。但是,我又很敬佩他。他在抗争,我用抗争这个词汇,你明白吗?他有本事有能力有野心,如果社会对每个人公平,他会走到顶端,但事实是,这个社会高的门槛已经被人把持。他跟人不在同一平台上。可是他不认命,他要向上走,结果呢,他只能放弃完美的情感以及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付出沉重的代价。在这方面我又很可怜他。对穷人来说,爱情以及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是奢侈品,而贵族可以享受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想你明白,这就是阶级差异。”
  语声猝然看着他。
  “我一直猜测着你对陈剑的感情。你虽然不会回头,但是理解,对吗?因为你们是同一阶层的。”
  语声牙齿咯咯想,但说不出话。
  “大家包括你在用道德感审判陈剑的时候,你是否也觉出其中的荒谬,道德感是既得利益者制订用于维持稳定的社会秩序的。只有我们才知道,你们是被耍弄的。可是你们在加固着我们制订的标准。我本不该赤裸裸地说穿。但是我知道你明白。”
  “至鸣爱你,我也很清楚,那是因为你弥补了他内心的匮乏。他什么都有,可总感到空虚。可这就是他的生活。他不会知道如果他换到陈剑的位置,何尝不会是另一个陈剑,被你唾弃。”
  “不,不是的,你并不懂感情。”语声忽然满心惶恐,却不可阻止心的下沉。
  “感情。”冯家伦嗤笑了下,说,“好了。年轻人的感情我就不谈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至鸣现在哪里?”
  “刚上飞机,去美国。那边有事需要他处理。”
  “禁锢吗?”
  “其实真正捆缚他的不是所谓的看押。他会明白是责任。”
  “好,我会等他。”
  “等他?”冯家伦闪过疑惑。
  “我尊重他的选择。无论什么。但是在选择之前我履行承诺等他。”
  语声这样说,心里却星星点点的痛,她被冯家伦打败,被现实被阶级打得灰头土脸没有招架余地。
  冯家伦笑了笑。忽然叹了口气。
  没有谁是赢家,这场战争中。其实他也输了。
  语声出去的时候,听到轰地一声,抬头,一架飞机呼啸着从天上掠过。她的目光跟过去,与明亮的阳光对接,瞬间一片浓黑。
  冯至鸣此刻也觉得暗无天日。
  如同14岁那年一样,他被挟持着上了飞机。那个时候他告别人生众多可能性,把自己年少的激情与梦想删除,塞进命定的笼子,现在他很怕,很怕他生命最后一点意义也会被排斥在那个该死的笼子外。
  他机械地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简洁的款式,环着大小两颗心。心是由钻石连缀而成,没有多少克拉,他喜欢的是那两颗心,像牵着手的两个朋友。
  语声会喜欢的。他抚摩着,想。
  他想送给她的,虽然他目前未必能给她一个婚姻,但是他愿意给她一份承诺。关于天长地久。
  但是他没有机会送出。
  戒指买到后,母亲给他电话,说父亲心脏出现问题,要他马上赶去医院。
  父亲在急救。他握着母亲冰凉的手。
  “至鸣,别让你爸爸生气了,他有心脏病。”母亲哭着说。
  父亲知道昨天他整晚和语声在一起。找过他。他没回电话。
  他只能抱着母亲,给她一点力量,却给不了什么话。他有自己的意志吗?没有。
  父亲抢救过来了。他们后来进去探视。
  父亲说:明天你去美国,那出了点事。
  他点头。看父亲劫后惨白的脸,还能说什么。战场上,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对手,是最悲惨的事。因为道德感在。
  “你不能再见她了。我不会让你再见。也许是最后一次,我试试。”父亲缓缓说。
  然后他被禁锢了。
  在那间少年时候呆过的房间里,他很悲痛,但是没有眼泪。他的心干涸如沙漠。
  少年的时候,他摔过东西,焦躁,狂暴,困兽一样;现在很安静。因为他知道他的牢笼,沉默是唯一的反抗。
  他偶尔涌出的焦躁是为语声。他失信了。他不愿意对她有任何不真诚。
  母亲进来。看着桌上凉掉的饭菜,忧虑说:你吃点东西吧。
  他不回答,也没看母亲。
  母亲在旁边坐着陪他。一阵后,他听到抽泣的声音,转过头,母亲在哭。
  “妈。”他心里很乱,胡乱给母亲擦眼泪。
  “儿子,我该怎么办?”母亲无助地说。喉咙动了下,说:你爸坚持出来了,就在门外。
  “叫他别看着了,我不会跑。”
  “你不知道,他不是怕你跑,他很难过。不愿这么做,他一直很爱你,只是为你未来考虑。忘掉她吧。杜若很好。你不会吃亏的。”
  “忘不掉。试过了。两年前她拒绝我我就试过了。我碰到她就没有办法。”
  “你这孩子太死心眼。没有这种事。没有什么忘不了,日子总可以过。”
  “妈你没有爱过人,你和爸当年的结合是为了30万。”
  “谁说没有?”一向温婉的母亲忽然激烈说。又讽刺地笑了笑,说,“也许你不知道,他就在冯氏,替你爸爸做事。”
  冯至鸣惊住了:谁?
  “你黄叔。”
  “黄叔。”冯至鸣讶意。黄叔就像父亲的影子一样忠实。经常出入他家,母亲待之如常人,温和客气,不少一分礼数,也不多一分热情。
  “挺惊讶的?”母亲说,“其实人生就这样,嫁了你爸,也耿耿于怀一阵子,后来就没什么了,你爸性格是暴一点,但对我一直很好。知道我的那段事,特意去看黄叔,黄叔那时得了肝炎,找不到工作,很苦,你爸把他招过来了。”
  “黄叔也会来?”
  “孩子,人是要吃饭的。先要生存爱才能附丽。我现在偶尔也会想起以前的事,也会很甜蜜的,有点惆怅但是不后悔。事过境迁后,我想我更爱你爸。也不觉得亏欠他,人心里总有一块私人花园,浇浇水什么的,看看花开花落。都这样,你去问问,有多少相爱的人最终走到一起,有多少走到一起的相爱的人最后撕破了脸。爱情,确有永恒的魅力,可是爱情,就像现在女孩子的裙子,越来越短。”
  冯至鸣笑了下,忽然酸涩起来。爱情。
  “吃点饭吧。你暂时顺从你爸,瞅个他心情好的时候,我再劝。”
  冯至鸣点了点头。母亲吩咐李嫂端上热菜。他勉强吞几口。
  疲倦、无力感沉沉地卷上来,他倒头睡去了。
  戒指此刻在他手里摸了又摸,没有送出去的承诺,不知要掉落何方。舷窗外的白云虚幻得就像一场梦。
  他想幸福,轻飘如羽毛。不能承受的是生存之重。
2008/06/18回复
35

  早晨醒来,雨已经停了。冯至鸣斜倚窗前抽烟。
  窗外是满园子狼藉的落叶,孤独的枝干撑起一方淡蓝,秋天就矗立在那里,带着瑟瑟的凉意。
  昨晚,他睡得极不安宁。觉得昏暗至窒息,在梦魇中挣扎出来,听到外面淅沥桫椤响,原来下雨了,忽然想起语声最爱细雨,因为落下的一刻,天地安宁,仿佛岁月静好。
  只不过,雨并不都是温柔细腻,暴躁狂怒的时候更多,就像我们一天天翻过去的人生,哪都能期待风平浪静。快乐总是短暂,忧伤总是绵长,人生的意义就在绵长的忧伤中让你蘸一点快乐的甜味。因为短暂,所以深刻。
  语声在床上边看书边吃一个甜点。用舌头舔着糕点上的一层霜样的糖粉。眼睛却愣愣地盯着书。外面有雨,柔和地奏乐。室内的灯光,将她拥得温暖而贴心。
  他觉得幸福。就这样怔怔看她。
  她不久注意到,抬起头,飞起一个狡诈的笑,而后跳下床,将糕点放到他唇前。
  “吃一口。”
  “不喜欢吃唾液。”
  “真的不喜欢吗?”
  “怕你,将就。”
  他在她舔过的食品上舔了下,她又舔了下。夹杂着糖份的相濡以沫,让他们幸福得要死。
  幸福到死,是因为不相信幸福会延续。所以要停住那一刻。璀璨的花都早夭,就是为了记忆中永恒的美。此刻,在曾经沾沾自喜的甜记忆中,他的心却废墟般倒塌。
  他害怕。害怕一切都会命定的剥夺。害怕他的允诺不过是另一场甜言蜜语。害怕,他未可控制地未来。
  三个多月了,他做家的囚徒已经三个月了。他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也许结束的时候,他不再是他,冯至鸣。
  母亲给他电话。
  “你爸很不好。”
  他沉默。
  母亲也沉默。一阵后一向温婉的母亲开始吼:“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你们父子为什么都要这么固执?彼此伤害很快乐吗?不快乐,我知道,你爸梦里都在叫你的名字,希望你不要恨他,说是对你好。你呢,你这样没有声息,我知道你在努力克制,不让你爸生气。为什么,你们不能让一让呢?”
  “……问爸。”
  “儿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母亲哽咽。父子战争中,最受煎熬的是她。
  他不忍。内心在拉锯。孝道、责任,爱情、自由,把他的心磨得全是血。
  父亲也给他打过电话。问运营情况。他公事公办回答,就像他的雇工。回答完毕,就挂。有一次,父亲说等等。他静听他说。
  “你的脾气跟我很像。执著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未必。”父亲说。
  他说:你知道未必却也坚持了一辈子,你改变不了的不能期望别人能改。
  父亲说:我见过文语声。
  “你跟她说什么了?”他愣住,然后激愤。
  “没什么,她为你说话。骂我不尊重你把你当动物,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
  “也许,是我错。”父亲低低说,“但是,这没有办法,你身上流着冯家的血。”
  血缘是一种债,无法推卸的原债;而家业,是一座山,无论他愿不愿意要,他必须扛起来,哪怕压死。这是为人子的责任。挤在中间的是情感,是唯一可以消除的,因为人没有情感也可以活,只不过活得如行尸走肉。
  这就是他的出路。
  他无声地颤栗。因为寒冷。
  父亲又说:至鸣,爸,其实很想你回。
  说完就挂了,这是父亲说过的最有感情的话。他能体验话当中的悲凉和暖意。然而。个中的无奈,自己没有本事去稀释。
  就这样,他如常上班,打理海外业务。心事重重又百无聊赖地过着他的囚居生涯。
  给语声电话那次。恰逢宋浩来。自语声事件后,宋浩受迁怒被父亲发配至印度。这日公事完毕,两人对酒饮醉。
  夜里起了雾,薄薄一层,轻纱一样,在黑暗中剥离出来。
  “她怎么样?”酒过三巡,宋浩问。
  “……不知道。”
  “没,联系?”
  “恩。”
  “给她一个电话吧。解释几句也好。难道你想她主动离开你?”
  他歪过头,笑了下。
  还是用宋浩的电话打过去了。
  听到她声音的片刻,痛苦还是覆盖了他。如此坚实,如此直接。他忍。忍到身体痉挛。
  不能多说什么话,他怕语词会泄露他的脆弱。简淡几句后,他挂了。然后背过身去,默默地将涌至喉部的热辣液体吞回肚里。
  “其实,我很想念她。”他说。
  “明白。可是,如果是我就放弃。”
  “我也明白。”他看着夜色,缓缓说。
  又回过头,独酌一杯,说,“但是,人生就这样了吗?有时候我看着我父亲,会不可遏制地想,这就是若干年后的我吗?我觉得他很可悲也很可怜。一辈子小心翼翼地打理产业,落下一身病根,有过快乐吗?不见得,在我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一件事情解决,下一件事情接着开始,他就在这一件件的事中打发着生命,某天他如果突然醒悟,他的生命可能也就到了尽头。我不想这样,不想生命被异化,不想没有自己的意志,我所以要爱情。那是唯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要不到吗?”
  他蹙着眉,茫然地摇头。
  一阵后哂笑,说:“我还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是,可以说出很多理由,知识,生存。不,其实很多人做很多事并不出于自己的需要、想望,而是别人都这么做。我们从不去问为什么,而是选择逆来顺受。就像现在,我必须接受家业,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子。可是我必须吗?为什么?血缘?如果人在血缘下丧失能动,生命的意义在哪里?除非生命本身没有意义。”
  “也许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就像一根花草,他们承受风吹雨打,从没想过意义。”
  “不,这很绝望。我宁愿生命有意义。……我会考虑放弃所有。”
  “放弃?你是说——”宋浩露出悚然的惊讶。
  “对。没有行动,只是顾虑父亲的承受力。我想让语声也想让自己看到希望。”
  他对自己那么说,似乎很坚定;但是心未尝不在摧残,像一面被时间蹂躏的老墙。
  这最后一步。并不是他所想。
  “帮我做件事。”他把戒指取出,给宋浩,“寄给语声。”
  他准备封死自己的后路。
  手突然疼起来,低头一看,烟烧到了指。曙色已然爬起。微茫中有粉色的霞光,好像希望。他打开窗,一股清寒的气流迅速涌入,却令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说希望希望就来了。下午,他接到了回国的指令。
  父亲打来电话。就三个字:回来吧。
  猛然切断的时候,他迷糊了下,想是不是梦,看旁边,助理在等候他的批示,他身后是旧金山少有的晴空。那么,难道是父亲终于妥协。
  他胜利了?
  坚持到底了?
  结果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也许是煎熬太多,也许是想到胜利的代价。双方的对弈,一方赢另一方就是输,而坚持不见得比妥协更伟大。
  但无论如何他赢得了他自己。
  按部就班。他订票,回程。坐上飞机,升向云端的时候,他的喜悦才一点点漾出来。
  语声,我要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永远。他在心里一遍遍说。无比辛酸。
  下机,公司有人来接。站在自己的国度,他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迫不及待给语声电话。
  电话之后,他整个人立刻像遭电击一样傻掉。
  是陈剑接的。
  初听到陈剑的声音,他依然有一点不悦。不耐烦说:叫文语声接电话。
  陈剑在电话里缓慢而凝重说:就等你。某某医院。
  什么?他没弄明白。
  陈剑解释:语声出事了,随时都可能走。
  什么意思?他愣一下后叫。陈剑已经挂上电话。
  他茫然四顾,周围是匆匆而过的人群,一张张表情生硬的脸,踏着自己生活的足点。散在周身的喧嚣浮凸出来,石头一样撞击他。
  “什么?他说什么?”他转向接站的下属,惶然问。
  下属拉住他,说:冯总,您没事吧。
  他在怔忡间上车。脑子一片空无。心却像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车开出一程后,他一个激灵,猛然叫:去某某医院。
  到医院,看着一个雪白的世界,他有点晕。陈剑的话忽然突兀地冒出来:语声出事了,随时可能走。
  走?哪里去?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剑的话一遍一遍冲击他,锥子一样刺着他的耳膜。到最后,他突然忍不住了,孩子一样用手捂住了耳朵。可是那话源源不断。将他直面的勇气一点点剥蚀干净。
  他就站在那里。像蒙克《呐喊》中那个变形的人,用手痛苦地堵住一切噪音。周围的人事物景不断虚化。满目皆白,他只看到自己的心,轻得什么分量都压不住。
  也不知多久,他面前伸过来一支烟。抬头是陈剑。
  他机械地接过。陈剑帮他点燃。他猛地吸一口。手有点颤。
  护士和医生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轻得像猫一样。或者只是他感受不到。
  他看窗外。日头有点发潮。光线因而虚幻。有一只麻雀扑簌簌掠过,横过他的眼际,像一根刺。
  “你给我电话前几分钟,说是醒了,现在又昏迷过去。”陈剑说。语气很平,就像转述一件与之不相干的事情,然而,他脸色枯淡,眼内全是血丝,仿佛油尽灯枯。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会这样?”冯至鸣喊。心内的恐惧猛地爆发出来。
  “是遭报复。”
  “报复?”
  “她报道了一个内幕,牵扯了一个要人。被捅了——”
  冯至鸣心哆嗦了下。
  “伤了脏器,本来就很严重,加上她还有了身孕,流产,身体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身孕?她有了身孕?”
  “是。”陈剑微微苦笑了下,说,“我先前也不知道。是你的孩子吧。”
  冯至鸣五脏六腑抽搐,那种弥漫至全身的疼无法言说。他忍了下,一把拉住陈剑,“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找最好的医生?有没有?”眼内的无助与恐慌昭然若揭。
  陈剑点头,说:自然。我尽了全力。语声对我来说不会比你……没说下去,他撇过头,清明的神情看去非常苍老。“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语声要醒不来怎么办?我现在明白了,她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她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害了她……”
  “不,不会,语声说等我的,她不会撇开我走的,不会的。”冯至鸣突然转身奔向旁边重症监护室。砰砰敲门。陈剑任他去。因为这种不能接受他也同样经验过。
  自医院那次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语声。
  若吟手术后第二天,他向她求婚了。在病床上给她套上戒指。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说。
  “为什么不说爱?”
  “还需要时间。”
  “我会等到对吗?”若吟勉强笑着。
  他闭一下嘴,为了不辜负她,点头。
  “戒指有点大了。不过我喜欢。”若吟抬手看着,嘴角有轻盈的笑意。
  她不会知道,买戒指的时候,他踌躇了很久,还是按语声的尺寸买的,款式也是多年前语声看中的一款。他知道不该这样,但是无法克制,原来心里有个梦,语声是他永恒的新娘。
  要尽快锁起来。他命令自己。于是再没去找过她。直到语声来电话说要去美国。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她英语又差,就谎称出差准备陪她去。办签证过程中,见过她几面。只觉得她憔悴了很多,皮肤很差,身材还有点臃肿。但是神情却很生动。她对他灿烂笑,说:我脸上长斑了,是不是很丑?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怀孕。敷衍说:没有。她说,你就虚伪,要冯至鸣肯定说我丑。她嘴角盈盈的笑,为了即将见到另一个人,他有点发苦。
  签证拿到。准备第二天走。万不料她出事了。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因为语声手机通讯簿里第一个人名是他。他赶过去时,公安人员都在。语声满身是血,被推进了手术室。
  长达6个小时的手术。外科,妇产科医生都在。
  他烟一根接一根抽。还是没有阻止内心的慌乱。
  5个小时后,有医生出,他上去问情况,对方摇了摇头,顺手给他一张病危通知,说:通知家属。该准备准备。
  他不信,攥着人家的手神经质吼:不可能,不可能。
  医生抽,很冷静地说: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
  他冰冷地站着,视线慢慢转向那张薄纸,那上面的墨迹越来越深,转而成为一个黑洞。将他拖入无边的深渊。
  他一直守着她。夜里听着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白天看着阳光一点点的收缩,往事纷至沓来,长了脚,在他的脑中睬得满是脚印。
  他在极度的神经衰弱中,虚幻得漂浮。
  他记得他们初相识,她歪着头看天空。他好奇也看天空。并没有什么,只有云在变幻。然后在某个变化的瞬间,他们撞在了一起。就像两片云意外邂逅。
  黄昏,他在她宿舍楼下等她。他们约好一起去家教中心理论。西边燃烧着彤红的云,在她周身染上一圈光芒。她在光线熠熠的笑,说:咳,你好。他心轰然动了下,觉得她美极了。
  他们成了朋友。一起打工。在肯德基收银,在马路上发小广告,挨家挨护做直销。他经常骑着他的破自行车来回载着她。她坐车不老实,总喜欢弹弹他的腰,敲敲他的背,偶尔还要听听他身体里的声音。他痒,说:检验得还合格吗?适合做什么?
  “外强中干,朽木不可雕。”她笑。
  感情大概就是在这一圈一圈的往返中生出来的。
  有次发传单,她拎了个大袋子给他。
  “什么?”
  “吃的,我妈做的。给你是因为你是我见过男生中最瘦的。”
  又一阵,她看到他,上下打量,说:陈剑,你怎么还长个?有一米八几了吧。
  “托你福,你妈菜烧得好。”
  “怎么我不长个。陈剑,告诉你,我寝室有人暗恋你。要不要试试。大学里要谈场恋爱的,你都大三了。”
  “你呢?”
  “什么?”
  “准备恋爱吗?”
  “准备啊,有两个人正追求我,你帮我参谋一下……”
  他忽然不太高兴。
  后来很长一阵,没见着她,他分外失落。给她电话,她开玩笑,说:想我了不是?
  是。他心里一荡,老实承认。
  “很忙吗?”
  “啊,对,交男朋友了。”
  他有点难过。有一晚,就去候她,看到她和别人手拉手回,怒气不可遏制地上扬。他抓了她的手就走。
  然后他在迷乱中吻了她。不知道怎么吻的,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去勾住她嘴里一抹甜甜的温柔。
  月光下来了,揉在她眼睛,光辉荡漾。
  她忽然笑。很迷人。
  “笑我傻吗?”他说。
  她说:原来吻是这样的,都是唾沫。
  他们相爱了。纯真而热烈。
  他记得第一次摸她的身体,在露水打湿的夜里,她缩在他怀里,打着他,说你好坏啊。女人说的坏总让男人很受用。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眠。那时候他毕业了,租了个房,是个一居,她给他收拾。那个晚上,太晚回不了校,就住在他那里。
  “我睡沙发。别跟我抢。”她像抢了个宝贝,蜷缩到沙发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他辗转难眠。半夜,偷偷起身,要将她抱到床上。才发现她睁着眼,原来也没有睡着。
  “你是不是害怕我?警惕性这么高。”
  “恩。你是大灰狼。被我逮到了。”
  “羊逮到狼有什么好下场呢?”他褪开被子,俯到她身上吻。她受不住了,回吻他。他一把将她抱到床上。
  “别做坏事好吗?我还是学生。”她推卸着他的热情。
  “恩。”他控制住了自己,亲了她几口,说,“放心吧,好好睡。我帮你赶别的狼。”
  她贴着他睡着了,脸上有宁谧的笑,如今想起来,他都觉得温馨。只是这样的温馨再也找不到。
  她待他很好。有次他胃出血,住院。还不敢告诉她。她不知哪里打听到,赶来,扑到他怀里就打他,说:叫你别喝酒,你不听,你活该倒霉,我再不理你。而后哭得气势汹汹。他反过来安慰她。那时候,他知道她把他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哭过后,她怯怯说:对不起啊,你疼不疼。他说:哪敢疼。老婆教训的是。虽然后来为了应酬,酒难免,却总会想到她为他流过的眼泪,那么多,亏欠的时候,又有暖流惊悸般滑过。
  他等她毕业。想结婚。那时候他事业没有起步,野心还没有激发的土壤,只跟别人一样想过小日子,可她毕业后却擅自主张去了北京。他们两人天各一方,苦苦思念。在孤独中,各自的事业却红火起来。随着他的才能舒展,他越来越不甘心被局促被压制的平台。凭什么他们站在他的头上,如果在同一起点上,他们不如他。
  他大学时单纯的梦想随着阅历的铺开和时光的流转也不可扼杀地开了起来。他崇拜技术,想研发自己的产品,在高科技领域让国人扬眉吐气。
  然而他没有平台。谁给他资金,谁提供市场,谁信一个年轻人虚无缥缈的梦想?
  爱情在他对事业的焦灼中隐身。
  机会来了。冯氏的董事方圆想让他打理产业。当然,她有更直接的企图。他本能地排斥。但是夜里,那些念头却虫子一样痒痒地爬起来,又像流言一样窃窃私语。喧哗一片。他躲不了内心的欲望。煎熬后,他决定了。
  他需要机会。而机会稍纵即逝。
  他也知道语声必不能容忍,但是这个时候前景早就比爱情更张扬更嚣张地种在他一厢情愿的脑海里了。
  5月份,他辞职去了北京。正式打理晨光。并决定7月成婚。而语声还一直蒙在鼓里。
  他去见她。她很高兴。有一次,拉了他请她的同事吃饭。晚餐后,她有些醉,又很快乐,在习习的晚风里长久地偎在他怀里,用语声式的温柔,像个小动物一样毛茸茸地贴着他。他的心痒痒的,又都是刺。那是一种罪恶感。
  晚上,送她回家。他要走。他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她却拉住他。
  “留下来嘛。”她眼波流转。
  那个晚上,语声想把自己给他。他知道的。
  他拥着她,默不作声。
  她趴到他胸上,说:你很累吗?
  “……恩。”
  “可是我睡不着。”
  她解他的纽扣,用唇滑着。然后盖到他嘴上,说:谢谢你啊。为我作这么大牺牲,我知道你在那边做得很好。恩,以后我一定对你好。她根本不知道他不为她来北京,他来北京有更丑陋的目的。他从未为她牺牲。
  她的舌伸进去挑逗他。他忍不住了,翻过身,疯狂地吻她。
  她闭着眼,任凭他。
  他想要她,想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行。
  “陈剑,我们结婚吧。我想做你的新娘。虽然倒求婚不好,可是我脸皮反正很厚,我也就爱你。……恩,我们明年生个孩子,最好是双胞胎,那就达成你的愿望了。我也不用受几次苦。然后,把你妈接过来看孩子……恩……结婚……要快一点。”她闭着眼呢喃着。他却被罪恶感纠缠得不行。放弃了。
  “你怎么了?”她睁开眼。
  他为她合上衣服。起身。无言。
  “哦。”她脸红一红,说,“你很累,下次好了。”
  他那天还是走了。无法面对她。
  回到现在,他想为她牺牲,想她感动,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不可能了。他必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待他好。他每次去她那里,总有丰盛的菜等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买这么多菜。”
  “我神机妙算啊。”她说。他却知道她一定是天天备着。
  饭后,还有他喜欢的绿豆汤。暑热中那冰凉的滋味下去,却泛出另一种难言。
  “语声,你会不会恨我?”
  “恨你,恨啊,你最近好像在避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新欢了?”
  “没有,只爱你。”他抱住她。他痛切地爱她。然而,他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欲望是这样的,上来了,排不走。他看到他的前景,是璀璨的光芒。他会让璀璨定格。他只能在患得患失中幻想她的理解。
  他清楚知道不可能。还这样做梦。是因为欲望大过了一切。迷失了他的心志。
  他结婚。告诉她的时候,电话突然停了,那一刻的昏天黑地。他能想见。
  他觉得自己很无耻。在婚后,还去纠缠她。她不停地要他放开她,流着眼泪,因为她放不了。他也想放了,既然他已经选择。但是,他同样放不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真情。他知道以后他的很多情感都会流失,会变质。只有这份建立在纯真年代的纯真情感不会,真情永远有它的魅力,在迷途的时候是一抹阳光。
  晨光给了他平台,他一步步走进冯氏内部,结识各色人等,打开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他向目标坚定地冲刺。只是,感情的阴影总是在寂静无人的时候袭入内心。在语声的鄙视中,在她的逃避中,他感到撕扯的力度如狂风。
  语声告诉他,她报复了他。
  那一刻他的震惊无从想象。
  他知道他给了她一道口子,却没想到这样深。他残酷幻灭了她对情感的一切信念。她一直是个快乐明媚的女子,爱自己,爱别人,爱生活,总觉得世间都是温暖的阳光。然而并不是,她最亲爱的人都可能在她背后做着龌龊的事。阳光脏掉了。暗红的一抹,像经血。她破灭了。
  对不起。他知道忏悔没有用。但还能说什么呢。相逢是一种不幸。
  对自己的选择,他说不上后悔。他做事很少有让自己后悔的,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但是痛苦。他没想过痛苦这么凝重,日日攀附着他,像影子一样忠诚。
  他是爱她的。爱得很深。脱手不能。
  知道她跟冯至鸣交往,他嫉妒。
  她说她爱他,他无法忍受。
  “你是一颗蛀牙,曾经的甜,只为现在的疼。”她泣血般说。
  是的,他不仅是蛀牙,还是条蛀虫,腐蚀她的全部感情。
  他车祸了。他愿意死掉。只是没有,他必须继续去舔噬选择的苦涩。
  她还爱他,为他的生命心疼。他重新吻她的时候,感到心那样虚弱。重新来过。重新来过。他不想放开她。
  “语声,我爱你。”
  可是,再不会有机会。
  语声的性格他很明白。等不来,哪怕她还有让她耿耿作痛的爱。她宁愿怀着破碎的爱孤独终老。
  他要放手了。无论如何不舍。这是他的选择。
  然后,他要自己走下去,情感没有了,他要目标。走,走到可能的颠峰。只是他现在不知道意义。
  他毁坏的不只是语声。也有他自己。
  他以为一个平台就够,足让他施展自己。不是。在这条路上,他需要跟《浮士德》的魔鬼签订协议,用自己全部的柔软去换坚硬的目标。
  成功就在前方。享受成功的却不再是他。
  他不是当初的陈剑,那个怀着一腔纯真梦想的热血青年。
  他想起他跟语声在大学时曾经资助过两个山区的孩子。他邀孩子来上海感悟繁华,刺激他们的求学欲望。
  孩子们说:上海真大,真好。
  他热泪盈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海,在火车站,看着汹涌的人群,他也是这样说,上海真大,真漂亮。
  远处闪闪的霓虹和丰盈的物质文明在逗引他。他钻进去了。他要融进城市,成为主人。一个穷孩子的梦想。
  然而呢。城市或许是一个歧途,就像我们所有的梦想,在阳光下闪光,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光芒,进去了,你发现你永远够不着。
  太遥远了,至少目前是。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人生的荒谬大概就在于此。
  他希望语声幸福。冯至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以前他并未看重过他。他当他是个纨绔子弟,挥霍家产,自以为是。在他为语声孤注一掷时,才有点惊诧。这样的举动超过**可能的范畴,但是他又觉得他还是幼稚,生来拥有一切,从来不知挣来的辛酸,也无从判断失去的痛苦。
  冯至鸣的冲动和史若吟的疯狂却成全他。他走得越来越快。可是有多少刺激呢?
  语声对冯至鸣的接纳迟了两年。他不清楚这两年语声是怎么过的,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却清楚地知道那个纨绔子弟不变的思慕。他有很多理想的联姻对象,他没要。他甚至有点郁郁寡欢,在社交场合,总习惯一个人在外边吞云吐雾或在角落饮酒独醉。没有女伴。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有了些敬意。虽然这个词,连他自己都想笑。是的,敬意。因为他匮乏。
  他将烟掐灭。风从树梢袭过来,带来彻骨的冰凉,阳光还挂在树梢,有白白的虚影。就像一场梦结束后的不可置信。
  他经常这样。
  在梦里,拥抱着语声,吻着她的芳香。醒来的时候是握不住的空茫,他要想很久,才知道最美丽的东西已经远离他。
  扭过头,冯至鸣已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了。虚虚靠在墙上,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他走过去。递烟给他。冯至鸣没有接。他一直垂着头,半挂头发覆过来,在这样的静默与哀悼中,他感受到他对语声的情意。忽然心头一热。不知是自嘲,还是为语声高兴。
  但愿语声能够醒来。她会明白,人生还有光明。不是所有人像他这般卑劣。
  他收手,微微笑了下,说:“医生有次跟我说,她能撑这么久是奇迹,我想她一定在等你。就给你父亲打了电话。语声不会走,因为她有期待,她很坚强。”
  冯至鸣猝然抬头,目光潮湿。然后,他的身体晃了下,一头栽倒在地。
2008/06/18回复
36

  冯至鸣在寒冷与惊惧中沉浮。
  周边是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
  语声,语声……他在黑暗的大海惊慌地搜寻她。海浪却淹没了他的呼喊。
  醒来的时候,他一头汗。发现在家里。父母都在身边,家里的私人医生黄医师正要走。
  “不要紧,身体虚,受了点刺激。”黄医生安慰着母亲,“休息调养下就可以。”
  母亲回过身看到他醒来,惊喜交加地扑过来:至鸣,你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他有点茫然,扫过父母热络急切的脸。慢慢地心里渗上寒意,厚厚地,凝成冰。他猝然躺起来,对着父母,吼:“满意了?你们都满意了!语声要走了,没有什么阻挡你们了,是不是很高兴啊。哼,生在这个家庭我真得觉得很不幸,没有人考虑我的幸福我的痛楚,都把我当没有思想没有感觉的木头。你们知不知道我很难过,很难过啊。爸,我以为你终于体谅我想成全我,原来并不是,原来你只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死心。语声说得没错,你没有感情,你把我当牲畜。爸,我不死心,告诉你,语声要离开我,我也放弃我自己。”
  父亲皱着眉惊惶地听着,面色愈来愈白。猛地站起来,张口要咆哮时,一抹痛楚痉挛地滑过他的脸,他克制了,哑声说:你真这么认为?
  冯至鸣歪过头讽刺地笑了下,摇摇晃晃爬起来。
  母亲连忙摁住,慌张说:你这,要去哪里?
  “我要走了。”他拂开母亲。
  母亲哀恳道:你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妈,”冯至鸣看着母亲,凄惨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心里很空,什么都不想要了。让你难过真对不起。”拍拍母亲的肩。绕过父亲,坚定地向门走去。
  拉门的时候,父亲说:等一下。
  他停在那里,等父亲说。
  “去哪里?”
  “医院。”
  “好,我跟你妈随你一起去。”
  他有点不可置信,扭过头,父亲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盯得久了,能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凉。就像寒冷的冬天卷过的一道光,很淡漠,转瞬被风吹走。
  父亲点点头,对母亲说:让老王备车。
  “爸,”冯至鸣费劲说,“你们不用去。”
  父亲叹了口气,说:爸为你做的你不能理解就算了。也许是老了,我不想用亲情去赌明天。我输了。说完,猝然站起,经过他。步态老迈。
  他抬头追随父亲的背影,那一刻,又是万千滋味齐聚心头,迷荡一片。
  冯至鸣开着车没入黑暗。车灯亮出一条道,昏昏地,茫茫的,在不远处慢慢消弭。
  就像他患得患失的心。
  他不知道沿着这微薄的光,是否可以寻到他梦想中的光明。那一点点亮,那一点点暖是他全部的依托。
  当天晚上北京下第一场雪。雪是在夜里突然降下的,下得轻手轻脚,却分外的稠酽。第二天阳光升起来了,在雪被上空折射出一道斑斓的虹。雪在阳光的慰藉下,开始柔软,成为水,钻入沉睡的大地,抵达最坚硬的内核。
  那是最寒冷的一段日子,也孕育希望。
  都说:雪融化后是春天。
  时光拥有魔术棍,给人梦想,让人期待。
  半年后,京城已是一幅酥烂的暮春光景。樱花、丁香、月季,争奇斗艳,杨花漫天溜达,阳光昏昏欲睡。只晚上的时候,风在月光的浸润下才显出春天的柔和与隽永。
  一个深夜。冯至鸣回家。刚步出电梯,抬头就发现门口有团模糊的东西。
  定睛一看,不是语声是谁?这家伙还穿着医院的条纹病服,抱着膝、歪着头,蜷缩着睡着,像一只无家可归等待收留的流浪猫。
  她从医院溜出来了?冯至鸣心惊了惊,转而狂喜,迅速上去,把那小身体抱起来。
  “语声,语声。”他殷殷叫着。
  她睁开眼,迷蒙地看他,眼神有点无辜,而后又闭上。脸却扭向他的胸,用力地拱了拱。这熟悉的动作让他的心瞬间湿润。
  他开门,将她放到床上。她舒展地伸开四肢,嘴中发出轻软的恩恩声。就一会,又堕入黑甜梦乡。他坐在旁边看她,手穿过她的发,又抚过脸部每一个轮廓。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她。他忍不住凑上去吻她的额,而后还是不知足,转到她唇上。
  他的爱又这么泛滥了。
  三月前,语声就醒了,只是懵懂不知前事。父母认得,陈剑意识清醒的时候偶尔也认得,只有他——冯至鸣却不大记得了。每次每次,他攥着她的肩强迫她记他,她也很配合地苦思,却总是很痛苦,额紧紧地簇着,汗珠一颗颗下,好像他和她是怎样一段不堪的记忆。她妈妈让他不要逼她,甚至让他暂时不要过来,可是他不行。他要她记他。他等那么久,怎能让她又把他忘了。
  他的父母跟语声的父母已经见过面了。在一家酒店一起用餐。语声父母很局促,也不怎么吃。他一个劲地劝。很久后,气氛才稍好一点,语声妈妈对他说,反正,阿声也不记得你了。我们原也配不起。
  “会记起来的。会。我离不开她。”他急迫说。
  “阿声,自由散漫惯了,你们这样的家庭她恐怕会呆得比较吃力。我们大人也就只想她平平安安,简简单单,从不想富贵。”语声的父亲忧心忡忡地接上。
  “她想怎样怎样,我们不会干涉她。”他向他母亲使个眼色,示意母亲帮他许诺几句,母亲便看父亲一眼,慢慢道:是,没什么规矩,我们家跟正常人家一样。
  沉默一阵,语声妈妈又叹口气说:我是怕你们到时后悔,阿声身体不好。
  他明白她是怕语声无法给他家子嗣。可是他还要求什么,她活着,他能天天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不记得他,没关系,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唤醒她;没有子嗣,也没关系,他们都是彼此的孩子。
  可是父亲脸色不大好。
  “医生明说了?”父亲皱眉问。
  “总是有后遗症的。”
  父亲的目光瞥向他,带着否决的气息。他的目光迎上去,很坚决。但是婚事还是无法议下去。
  语声在一天天好起来,好的方式却令他心痛。
  他本来每天去,但是经常碰到陈剑。他们亲昵地在一起。他给她喂食,揩去她嘴角的粥迹;他跟她玩游戏,眼神撞上柔和的一闪。这时候,他都要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才能防止心哐然碎掉。
  他等那么久,那些日子苦苦挨,她醒了,却不记得他。真的很讽刺。他妈妈看他低落,跟他说,也许是天意了,你们不能在一起,隔得太远。他不信。他说,我做错什么,非这么惩罚我。我就不能爱一个人,不能得到一个人的爱。
  妈妈说,你死心眼。
  他就是死心眼。这几日,一直在外出差,可他想她。想得痛,所以他此刻吻她吻得也很痛。
  语声,语声,你该死。
  语声,你怎么总想着折磨我。你考验我不够?
  语声。你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终至于咬了她。她敖地叫起来。睁着眼,恶狠狠地看着他。
  “别当作不认识我。你要不认识,你就不会来。”他也恶狠狠盯着她。
  盯了很久,两人眼光一起软下来。
  她咬咬唇,坐起来,而后伸出手有点怯怯地去拉他。他猝然把她拥到怀里。
  “你别生气。”她对着他的心,轻轻说:“我知道你了。”
  “当然。”
  “我们认识很久。”
  “很久很久。”
  “我记得这里。”
  “当然,你生活过。记得吗?你在这张床上跟我一起共眠;在那里我教你弹过琴;你还在门口送过我,我对你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我,因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所以我来了,在门口等,就是睡着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至鸣。这是你的名字?”
  “恩。”他眼圈有点红了。
  “鸣。你喜欢我这么叫你?”
  “恩。”他声音已经很不对劲了,热辣辣的,有一种气体要喷薄出来。
  她阻止了他,凑上去轻柔地舔他,像只小猫一样,给他绝望和苦涩后巨大的甜蜜。
  “语声,你不要再跟陈剑眉来眼去地气我。”他醋意十足地说。
  “我把他当哥哥。他说他当我哥哥。”
  “哥哥也不许当。问你,为什么忘了我。”
  “大概昏迷的时候一直一直想你,大脑太累了,反抗。鸣,你走后,我很想你。”
  “我也是。以后不会。我不离开你。恩?”他把脸凑近她,那当中有他们暖暖的呼吸。
  “恩。”
  “怎么想起我的?”
  “妈妈明天要带我回家了,可我老觉得不该走,就想啊想,想那个人,那个说我忘了他的凶巴巴的人怎么不来看我了。然后,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叫,语声,我想是你忘了我。什么时候说的,那么悲凉,就像那个人的眼神一样。我又想啊想,然后就跑出来了,走了很多路。走到这里。我记起来了。我要等你。无论等多久。100年——”
  话已经说不出了,他的吻那么热烈,他的肢体也那么温柔。
  “快嫁给我。”
  “好。”
  “给你的戒指呢?”
  “不知道了。你再给我买一个嘛。钻石要大一点的,大到我们下辈子还能享用。我很俗。”
  “好,可是如果你妈妈强迫你回家怎么办?”
  “我就在医院威胁她跳楼。”
  “你住的那病房才三层楼。”
  “那就跳河。”
  “你会游泳。”
  “上吊呢?呵呵,我其实也就吓一吓,我妈妈最不经吓,肯定忙不迭点头,说,死丫头,嫁个本本分分的人就行了,非要挑战高难度,一次不行,还两次。别说妈不提醒你。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陈剑以前那么好,一有钱就变坏。那个冯什么的,将来肯定会娶姨太太——”
  “瞎说。”
  “不会吗?”她调皮地看他。
  “敢吗?”
  “鸣,以前,我们有个孩子,我没本事看好它。”她说。神色有点黯然。他知她念起旧事,连忙说:“没关系。”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不行也没关系。”
  “你会遗憾的。”
  “有你此生就没遗憾了。”他摇头。
  她笑一笑,说:“你别害怕,可以的。”
  “什么?”
  她脸有点红,“妈妈问了,医生说好好调养,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你要等。”
  他的脸部表情立即促狭起来,说:“等多久吧?”
  “半年吧。”
  “这么久?”他大叫,“总共一年多,文语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正常男人。”
  “那你找别人好了。反正有的是女人,又是杜大小姐又是王大小姐,还有——”她噘个嘴。
  话又被堵住。
  “你好好补偿我,好好补偿。……”他喃喃说。手滑进她的衣服,触碰她的肌肤。那一瞬,宛如闪电掠过,前世的缘今世的爱在肌肤相触的片刻叠合。
  最美的爱情如潮汐起落,在偶然中蕴涵着必然。不是插在瓶里的鲜花,而是被冬雪孕育的春芽。
  爱挣脱了阶级的藩篱,爱突破了生死的大限,爱成全了有心人厮守的信念。相信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呵呵,这只是个童话。完)
2008/06/18回复
真的很不错的
没有人在看吗?
2008/06/18回复
jizhuwojizhuwo33楼
2008/06/18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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